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文亮正在家对面的超市里买东西出来。
舅舅打电话给他，吐槽他的伯伯太无情，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老吴下跪才肯借钱。
他耳朵嗡嗡作响，又羞愧又愤怒，接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嘈杂。
他失魂落魄地过马路。
一切都让人烦躁。
尤其是汽车的喇叭声。
然后他就看到地面距离越来越远，然后越来越近。
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老吴和袁雅丽守在床边。
站在袁雅丽旁边的老吴比以前瘦了一大圈。
吴文亮看到老吴整个身子不停地轻微颤抖，就好像下雨天没地方躲雨的小猫小狗一样。
老吴这是极度的虚弱。
在很多年前，他们村子有人靠卖血挣点钱。有个人一次性卖了很多血回来，站都站不稳，两片嘴唇剧烈地颤抖，就跟他老爸现在一个模样。
后来袁雅丽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三天前，袁雅丽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过马路发生了车祸，大出血。
送到医院后，医生表示急需输血。
医院里面的血库却告急了，没有多少血，好在他老爸是万能的o型血。
于是他老爸迅速赶到医院来输血。
那输血量……
吴文亮躺在病床上不停地落泪。
这么大年纪了还需要老爸为他呕心沥血。
“别哭孩子，爸爸多的是血。”
老吴哑着嗓音微笑道。
那个时候老吴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此时他看着吴笛的样子。
这好像是一个轮回。
而那场车祸之后老吴就彻底地老了。
中年人变老年人的标志不在于头发变白，不在于牙齿脱落，也不在于腰杆弯曲，而在于说话的中气不足。
当一个人说有气无力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老了。
老吴明显是因为他而变老的。
他自己也要因为吴笛而老吧？
一直到现在，他才能真正理解老吴为他付出的无数心血。
吴笛什么时候能明白呢？
医生护士忙碌了一阵，对吴文亮说：“恭喜，你女儿的体温恢复了一点！看来父女之间的接触有助于她病情的好转啊。以后多来陪陪你女儿。”
“嗯。”
吴文亮虚弱地靠着椅背坐着。
袁雅丽哭着去买汤回病房给吴文亮喝。
吴文亮毫无胃口。
岳母干脆给他办了个住院，找医生打一些营养针。不然吴笛还垮，他就先垮了。
老吴也来到医院，提出让儿子摸着他的肩膀。
但是被拒绝了。
之后，吴文亮每天都过来，燃烧肩膀上的蜡烛给女儿取暖。
他每天花三个小时的时间给女儿输出温暖，其余的时间还得在公司里面工作。
因为除了给孩子看病，他还得全家人挣饭吃。
他的家人每天都担心他随时会猝死在病房或者猝死在办公室。
苦心人，天不负。
连续燃烧了一个月之后，吴笛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了。
在医生护士的治疗配合下，她睁开了眼睛。
而吴文亮起码瘦了五十斤，脸上的肉都贴着骨头了，看起来像是一个活死人。
他好几次走在路上都被警察拦下来，警察以为他是个吸毒的。
吴笛苏醒之后好像成熟了很多，不再那么淘气了。
本来她对吴文亮有许多的厌恶和叛逆，现在多了一些尊重。
“想吃什么？”吴文亮问。
他以前每次病重痊愈，老吴都会问他这个问题。
所以他也这么问吴笛。
一个人能吃东西，胃口好，则证明真的恢复了健康。
“不想吃什么。”吴笛病恹恹的。
“有没有不舒服的？”吴文亮问。
“还好。我手机呢？”吴笛东张西望。
“要手机干什么？”吴文亮顿时紧张起来。
她要是再联系那个什么甄思文，他就直接放火烧死他！
吴笛瞅了瞅瘦得不成人形的吴文亮，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但是她很倔强。
她吸了下鼻子，说：“我跟同学们聊聊，看看课程到哪儿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让她耽误了许多学业。
她一向好强，小学时常年考全校第一，上初中后人才济济，全校第一离她远去，但是全班第一的位置还是能争一争的。她不愿意回到班级后变成拖后腿的那个。
医生建议她在医院里面再观察一段时间。
但是吴笛已经呆不住了。
她强烈地想回到学校。
吴文亮见她能大口吃饭了，便答应了她的愿望。
出院后回到家里，吴笛看了会儿手机，然后把手机递给吴文亮。
“咋了，不要了？还是不喜欢了？”吴文亮接过手机，大为不解。
“手机这东西，还是影响学习，忍不住想玩。以后在学校里就不带手机了。现在学校也不让带。”吴笛闷声说。
“那回家了再玩一会儿吧。”吴文亮见吴笛表现异常地乖，反而有点不适应。
“在家也尽量少玩，班上有个叫梅园诗的，成绩老是压我一头。这次住院一个月，差距更大了。再玩手机的话，这辈子都追不上了。”
“她玩手机么？”
“好像也不玩。”
“哦。”
吴文亮沉默了一阵，叮嘱道：“现在刚出院，不用太拼。”
吴笛说：“爸，你也是。”
说完她转身去卧室看书了。
吴文亮愣在当场。
她好像能够体会了父母为她做出的付出。
袁雅丽和岳父岳母都很开心。
“这孩子，住了个院，性子都变了啊。”岳父欣慰道。
“是啊。以后少操心了。”袁雅丽很高兴。
“想得美，以后操心的事情更多了。”岳父吐槽道。
吴文亮还是忧心忡忡。
他根本不知道吴笛什么时候得上那个奇怪的罕见病的。
如果他每天晚上都回家，每晚都能陪着吴笛，肯定能够早点发现她身上的症状，早点送到医院去看病。可是那段时间他忙着通宵加班，根本没时间看着女儿。
现在他背了更多的外债，需要他赚钱还债。
难道还是得继续疯狂加班吗？
要是孩子岂不是又没老爸管了？
工作不能放下？孩子也不能放任不管。他权衡许久，只能回家加班，把工作带到家里来。
这样他的工作和生活就分不开了，活得更累。
可是这是唯一解。
一段时间后，吴笛的病情没有反复。
吴文亮夫妻难得放松下来。
而两口子发现吴笛性格变了不少。
她以前在家都不爱提起老师同学，现在变得特别喜欢收集学校班级里的八卦，回来讲给爹妈和外公外婆听，绘声绘色。
无论什么人都喜欢这类消息，她也说得有趣，一家人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袁雅丽私下里对吴文亮担忧，孩子这么喜欢传八卦，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以前吴文亮可能也会试着去纠正，但是现在他看开了，觉得孩子只要健康就好。
如今的吴笛不仅健康，学习还好，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他不会再去奢求她十全十美。
毕竟他自己也喜欢八卦。
初一整个学期都结束了。
看着孩子彻底恢复了活蹦乱跳，他非常欣慰，但是依旧被惶恐包围。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要烧很长时间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