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虞有些哭笑不得。她管理学生并不算严格,女子的身份是她最大的秘密,故而跟学生们走的并不近,颇有距离感,也正是因为这种距离感,学生才觉得裴夫子更厉害。裴虞的父亲是裴渊明,是河东裴氏的后代,裴渊明真名为裴邃,十岁能属文,善《左氏春秋》,初任主簿,屡举秀才,如今是将军。故而裴虞算起来也算是将种,只不过是裴邃庶子,继承不了家业。后遇大家陶弘景,得赐表字“子摩”,自小文采绝然,与当年裴邃有相似之处,后经文官品鉴,文品乃上二品,故而文坛中闯出了一番名气。但是问题便是裴虞是女子,当年因为自己是庶女,父亲并不管自己发展,方才放飞才华,对外说是庶子,想着也不会继承家业,也不会被人注意,却不想朝中早已有人盯上她了。如今收到了馆主的邀请进入五馆进行教学,不得不硬着头皮进了来。当时要走之时父亲气得整个人从榻上蹦起,差些就没把她的腿给打断,要不是夫人拦着,她怕是会被打死,着实怕了父亲的暴脾气,又怕离人太近出什么别的事情,故而与学生与其他夫子都保持着距离。他人只当是夫子怪癖,也注意着自己不让这位先生生气,对她避世这种行为并不在意。那么如今陆馆主这是要她来做什么呢?那些跪着的学生自然是听见了背后有人走来的声音,转头便瞧见了裴虞,他们眼里裴夫子生得很好看,直言来说像个女人,当年品官说裴夫子是男子,故而他们觉得裴夫子这皮相真的不错,可惜不像如今士人一般涂脂抹粉。他们抬起了头,朝着夫子点了头,行了礼,这一幕对裴虞的刺激还是挺大的。只瞧见人群中有数张白色的脸,对她笑了笑,若不是阳光正好,他们怕是会被当成鬼。如今大多数文人崇尚的都是风流,学子大部分都是以粉敷面,比女子更加爱美,有文献曾经说“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
学生跪在外头有数十个,其中几个长得不算阴柔,但是脸上却涂着厚厚一层铅粉,很白,随着笑的动作,便往下掉着粉,身上的制服上都是粉痕,将裴虞给吓了一跳。“你们为何跪在外头?做了什么错事?”
裴虞瞧了瞧殿里的场面,瞧不大清,只能瞧见陆掌馆的剪影,故而还是问学生比较有用。馆主陆琏却是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动静,他咳嗽起来:“咳咳,外头可是裴先生?”
“回禀馆主,在下正是裴虞。”
裴虞也不敢在外头待着让陆先生久等,提起衣裾便上了去。陆琏坐在主位上,大约是说话说太多,嗓子又开始痒起来,一直在咳嗽,咳得厉害了似乎都能听见他喉肺因为吸气而发出的残喘,不过裴虞进来的时候,还是朝她点了点头。裴虞进了馆室方才发现,里头还跪了人,瞧着这事情应当挺大的,心里好奇,但是总觉得在里头像助教一般站着太过显眼,故而先找了榻位坐了。榻位一旁也坐了一位夫子,他瞧见裴虞来了,爽朗一笑,侧过了身,对着她行了礼,裴虞回礼方才结束。古人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故而学馆中除了裴虞的书文之课,还有其他六位夫子,眼前这个男子便是骑射夫子潘月白,生得不算符合如今流行的阴柔之美,倒有种习武之人的阳刚之气在。潘月白算是鲜卑人,曾有一支少数民族被赐姓潘。据《魏书·官氏志》所载,北魏有代北复姓「拔略罗氏」随魏孝文帝南迁洛阳后,定居中原,代为汉姓「潘」氏单姓。他祖上便是拔略罗氏,之后改姓为潘,大约是当时北魏内乱,所以祖上为了避乱便来了南方。后因机缘巧合来了五馆,当了教书先生,也算安定了下来。裴虞回礼方瞧见陆琏的脸色并不算太好,故而进言道:“陆掌馆,这些学生是犯了什么错处?为何闹得如此之大?”
陆琏年纪其实已经算挺大了,身体也一直不算好,但是大多人都明白,陆夫子这是劳累病,学院里头所需要的物资都靠陆琏去各方筹集周旋,还要给学生上课,陆琏的身体是吃不消的。久咳则三焦俱病,陆琏咳嗽一直不见好,甚至说话也挺不了多久,得停下来咳嗽,故而潘月白接过了话头:“裴先生,下头跪的学生乃是寒生,有人说是下头的寒生偷了东西拿去卖了。”
裴虞听了之后怔了怔,寒生顾名思义是贫苦读书之人,他们确实过得苦,但是入了学之后,大部分都会过得好些,学馆会承担大部分物资。偷盗东西轻则斥责,重则动刑,这个寒生不会不清楚《梁律》。说孩子偷东西,裴虞是不怎么信的。裴虞瞟了一眼陆琏,知道陆琏其实是爱这些孩子的,故而也准备揽下这件祸事,毕竟将孩子送官断送寒生前途这种混账事也只有外头那群孩子干得出。她面向了那位寒生,手敲了敲前方书案,示意学生瞧她:“你且抬起头,正视我。”
寒生抬头,裴虞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但这无伤大雅,她继续问道:“你莫要害怕,认真回答,真的拿了?拿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