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一旁的徐九卿和李少由偏瘦,李少由因为小时候受过冻,脸上大部分时间是没有血色的,格外怕冷,故而狐裘是常备的,毛绒绒的领子是他的标志性模样,李少由是少有的女骨相,不是说生得像女人,而是骨架纤细,身形偏瘦。故而看背影像极了弱柳扶风的女子,被学子们取了个外号“李少女”,但是后头他们瞧着李少由实在生气,也便不说了。李少由生得偏秀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蓄起了胡子,一般男子三十岁左右蓄胡,故而这孩子方十五六,那脸瞧着是十分怪异的。徐九卿便是极为常见的文人风骨,喜墨绿长衫,头发也喜用同色发带草草绑着,追求当世的随性而为,学馆里如此的学生不在少数,大多是士子,寒生还是没有资格跟随士子这般随性而为的。徐九卿是典型桃花眼,整张脸没有多么出色,但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将整个人气质翻了一倍,来吴郡之前大约是被家族里的长辈以及姑娘闹得烦了,听到吴郡招人,第二日便整理了衣服来了。他们两个是同一宿舍的,正巧也是医家出身,日常结伴而行,许家两兄弟也是同一学舍的,相隔也近,故而这四个人也算是日常兄弟了。徐九卿听罢许当归的话语笑了笑,将手中竹简轻轻摇了摇,颇有一番风流韵味:“无妨——无妨,陶宗师的医术也是出了名的,如当归兄所说,我们若是急了那便是丢了人,倒不如等之后学子病症上揭分晓。”
卢念芳走得快,先一步回到了学舍,却瞧见自己的同窗呆呆坐在床榻那儿,眼神呆滞,似乎是傻了。卢念芳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同窗的肩膀:“郑兄?你这是怎么了?”
与他同住的是郑法容,郑姓是“入闽八姓”之一,算是大家族孩子了,故而养成的性子便不太好相处,也亏得卢念芳的性子温软,不然两孩子非打起来不可。郑法容极其厌恶与庶人一起,故而每次甲科上课,都要离寒生远远的,似乎看到便要瞎了似的,不止是他,还有许多的士子,也是这么做的。如今的郑法容身上的傲气不见了,笼罩着的是说不清的悲伤,他似乎是听见了卢念芳的声音,抬头扫视了他一眼,突然苦笑着说了一句话:“念芳,我们如今算不算废人?”
卢念芳心里头咯噔一声,郑生的状态不对,下意识马上便反驳了去:“胡说什么!我们如今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出仕入相?莫要说混账话!”
“呵,即使是入了国子学,也是无用啊……”郑法容又苦笑一声,不过大约是因为卢念芳的一声呵斥,心态好多了,也笑了起来,“无事,我好多了。”
卢念芳踟蹰再三,还是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今日,我听见裴夫子外头和你们说话了,她说了些什么?”
郑法容仔细瞧了卢念芳许久,瞧得卢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知道与不知道,没什么差别的,还是莫要问了,对你好。”
卢念芳也没有多想,给郑法容安慰了一顿便去做功课了。学馆学年有三四,如今已经快期末,有些孩子因家中有事便会离开,有些则是学期盈满而被学馆夫子推荐去做官,有的则是继续选择读下去,继续考个更好的成绩。每年,国子学都会在五馆之中选择人才,令学子们更有竞争力。故而在此等压力下,甲科的孩子大多都是学科大于一切,他们为此赌上了自己的青春,除却一些士子用钱去买代笔来写文章之外,其他学子都是十分刻苦的。如今算术以及律法最容易做错,更别说数理单夫子的性子是专挑难题,因为其乃范阳祖大家弟子,更喜欢从《缀术》中去选择难题,大多题目,即使是国子学中的天才学子,也堪堪解出一两种解法罢了。郑法容躺在一旁有些出神地看着屋顶,他觉得若是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考上考不上都是一样,都是被人耻笑的。但是他转头看了看埋头苦算的卢念芳,他本是想嗤笑他这般用功是无用功,却又说不出口了,打心里钦佩。看久了,他觉得卢念芳瘦弱的肩膀似乎是扛了许多东西,对,他们扛起了整个家族的期望。大约是被卢念芳带动了,或许也是自己想通了,一个挺身起了身,捞起了一旁的《周易》,缓缓诵读起来。在另一边的夫子宿舍,裴虞瞧了瞧副舍,徐文君还没有回来,大约是陆琏的病有些棘手。她进入房间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布冠取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盆架上,她对东西放在哪儿并不在意。在家的时候,贴身女婢总是将她乱放的东西收起来,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但是收起来对于裴虞来说才是麻烦,自己放在哪儿自己清楚,女婢收在哪儿自己并不知道。不过现在她有些想念家里叽叽喳喳的侍女了。她望了望窗外,日头似乎是要起来了,日光撒进来将书案都会烧烫,每日裴虞感觉自己的案子就像烧火棍,在上头写字,纸上那刚刚上去的墨迹似乎都在冒烟。着实是怕了自己的纸会随着案子一般烧起来,故而若是日中无课裴虞便会将窗子的支棍给收了。裴虞铜镜前,缓缓跽坐了下去,左右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是瘦了,手摁着下眼睑对着铜镜做了个鬼脸,她瞧着自己滑稽的模样笑了起来,因为学子们所导致的坏心情好了不少。裴氏乃河东望族,自小的教育里也是有士庶之分的,但是裴虞大约是女子的缘故,这士庶分别比他人少些,男女之别也和士庶之分一样,令人窒息。所以她对庶人不算厌恶,是有些怜悯的。她来到学馆时间并不长,也才半年时间,这些孩子在这里则是一年了,这些孩子之前对寒生做过什么事情她并不清楚,但是如今他们在她面前做了这件事情,那是要好好说上一说,将他们的平日所养成的习惯给转变过来。故而裴虞下了一剂猛药,虽然不知士子会有如何的变化,但是他们如今心思定不在纷争上了。她瞧了一眼屋里的漏刻,现在是隅中,等到日昳上第二节课还有几个时辰,倒是可以偷个懒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