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拱二年正月,辽军围攻易州,满城守将将兵支援,为辽铁林军击退,俘虏五名指挥使。辽军遂全力攻城,城破,易州刺史刘墀投降。守将率兵甫逃,被辽军包围,全军覆没。辽以马质为刺史,赵质为兵马都监,将易州官民迁往燕京,辽圣宗亲登易州五花楼,抚谕官民。再说千家,自打王冕牺牲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千将便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了韩玥带回来的那本石书上,开始认真的研究那上面的梵文,虽然一连多日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但他还是每日都将它打开仔细的分析着上面刻有的文字。韩玥自打那日受到连心的反噬后,身体就一直处于病怏怏的样子,而且终日郁郁寡欢,每日都会在院内的石椅上坐着,然后呆呆地看着在院门进进出出的人。千丹的花粉症过了季节,便不在犯病,又可以每日欢喜的去送千叶上学堂了。而千叶虽然到了上学的年纪,不同于男孩的样貌,而且上的又是私塾,所以她终归是要打扮一番的。但自打进了学堂之后,教书先生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千叶安排在最后面的位置,防止他人发现端倪。在这段平凡的日子中,她倒是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一日,在学堂上,先生持着戒尺双目微瞌,听着下面摇头晃脑的学生们诵读礼记中玉藻的一段。“君在不佩玉,左结佩,右设佩,居则设佩,朝则结佩,齐则綪结佩而爵韨。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佩玉有冲牙;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绶,士佩瓀玟而缊组绶。孔子佩象环五寸,而綦组绶。”
“嗯,于肆远,你来背诵一下下一段的内容,让我看一下你的功课做的怎么样?”
于肆远站起来对着先生鞠了一躬,放下书本。“童子之节也,缁布衣锦缘,锦绅,并纽锦,束发皆朱锦也。童子不裘不帛,不屦絇,无缌服。听事不麻,无事则立主人之北面,见先生从人而入。侍食于先生异爵者,后祭先饭。客祭,主人辞曰:“不足祭也。”
客飧,主人辞以疏。主人自置其酱,则客自彻之。一室之人,非宾客,一人彻。壹食之人,一人彻。凡燕食,妇人不彻。食枣桃李,弗致于核,瓜祭上环,食中弃所操。凡食果实者后君子,火孰者先君子。有庆,非君赐不贺。孔子食于季氏,不辞,不食肉而飧。”
稚嫩的童声精准的背诵出每一个字,先生坐在上面静静地听着,他眼睛微闭,听到精妙处,他还时不时的点点头。“坐”于肆远深鞠一躬,跪坐下来。先生睁开微闭的眼睛对着堂下跪坐的学生们扫了一眼,“看得出来,你是很用了心,那么下一位,就千...”他突然想起千叶是女儿身,随即立马改口,“那个千叶前面坐的赵玄礼,就由你来背诵下一段。”
赵玄礼站起来鞠了一躬,缓缓说道。“君赐车马,乘以拜赐;衣服,服以拜赐;君未有命,弗敢即乘服也。君赐,稽首,据掌致诸地;酒肉之赐,弗再拜。凡赐,君子与小人不同日。凡献于君,大夫使宰,士亲,皆再拜稽首送之。膳于君,有荤桃茢,于大夫去茢,于士去荤,皆造于膳宰。大夫不亲拜,为君之答己也。大夫拜赐而退,士待诺而退,又拜,弗答拜。大夫亲赐士,士拜受,又拜于其室。衣服,弗服以拜。敌者不在,拜于其室。凡于尊者有献,而弗敢以闻。士于大夫不承贺,下大夫于上大夫承贺。亲在,行礼于人称父,人或赐之,则称父拜之。礼不盛,服不充,故大裘不裼,乘路车不式。”
先生微微点头刚要对赵玄礼和于肆远的背诵进行评点时,却被刚刚落座的于肆远抢话说道。“先生,据家父说,这千家此次所生乃是女子,既是女子,古语便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更何况自古便没有女子进入学堂的规矩,家父希望,先生可以给我们众多学子一个解释。”
说完拱手作揖,于肆远的一番话让陈先生一时语塞,只能面色涨红的看着一脸得意的于肆远。“这...这...”先生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有些焦急,想和这帮公子哥们好好解释,可自己又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然的话会落得众人耻笑,犹豫时,手中的戒尺被他捏的吱吱作响。此刻课堂上的学生们在听到千叶是女子后已经炸锅了,嘲笑的话语不断的朝着千叶射来。使得她白嫩嫩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先生站起来用戒尺敲着书桌,想让课堂安静下来,但议论的声音已经把课堂推向高潮,于肆远犹如站在道德至高点的圣人一样,俯视着千叶,悄悄地将袖口处那个香囊丢在地上。“女子就应当在家学习针线、纺织、刺绣等,绝不可和男儿混杂于一室,若要读书,便请先生登堂入室回府教授,你如此做法,不是坏了祖宗的规矩吗?”
他走到人群中,大肆发表着自己的意见。而讲台上的先生却仍是一脸尴尬的看着这个场面。见情况已经无法控制,而自己又迟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讲课的先生朝着纷乱的课堂大喊了一声散学后,便灰溜溜地走了出去。一些不想参与争论的学生纷纷收拾好书籍,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课堂,只有于肆远那一帮一伙的几个好朋友跑到千叶面前,有的摘下她的帽子露出她那一头盘起的秀发;有的学生将她的书本摔在地上并将她书写用的纸笔一并抢来扔走;甚至有开始让她离开学堂。嘲笑的话语不断的涌进千叶的心里。“够了,一群男子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前桌的赵玄礼拿着竹简指着他们。而这群人被他这么一喝,反倒安静了下来,射向千叶的目光纷纷转投到他的身上。“呦,这赵家的公子,看不惯这种事情了,出来当好汉了。我告诉你,学堂不准进女子这是自古就有的规矩,我们只是让她赶紧从这里离开,并且不要在出现,何来欺负一说。而且,出头这件事,哪轮得到你这个臭虫出来。这里的每一个学子,都比你家高贵,你家什么情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于肆远趾高气扬的走到赵玄礼的面前,仰着头看向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家的事,自有我家的人来定夺,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评论。而且我告诉你,这古语也是有错误的时候,并非女子无才便是德。”
赵玄礼瞪着眼睛看着于肆远。“揶揄之徒,竟还自欺欺人?”
“你可知,自汉朝始,便有才女一说,写《汉书》班固的妹妹班昭,三国逐鹿时期的蔡文姬,乃至前朝出名的才女上官婉儿,这都是读过书的女子。更何况我朝开国,太祖皇帝也是鼓励芸芸众生而平,为何到了你口中,女子便应该不入学堂,就该去作女红?这岂不是罔顾太祖皇帝的意思?”
“你...你...”赵玄礼的目光坚定的看着于肆远,这一番话说下来,他面前的于肆远面红耳赤的看着身旁一群不敢出声的朋友,他气愤的推开人群,跑出课堂,那群人如作鸟兽散一般随之散去。赵玄礼的身后忽然冒出一个怯怯的脑袋,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弥生。弥生悄悄拉了拉玄礼的衣袖,指了指含泪的千叶。赵玄礼和弥生手脚麻利的捡起被他们扔在地上的帽子和书籍,收拾整齐的摆放在千叶面前,赵玄礼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千叶面前。而千叶跪在书桌前,呆呆的看着地上那个不起眼,却又十分扎眼的香囊,眼泪缓缓落了下来。“千叶,别哭了,这样以后我和弥生就是你的朋友,我们不会在让他欺负你了。”
弥生怯生生的从赵玄礼身后探出头来,对着千叶点了点头。千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抬起头看着那两张带着笑容的脸庞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赵玄礼递上来的手帕,但她的眼睛却还落在那个香囊上,因为那是她阿孃花了好几个日夜才绣好的。她今早,趁着没人偷偷地将香囊送给了于肆远,并告诉他自己是女孩。见到千叶不在哭泣,赵玄礼露出笑容,麻利的将书籍塞进千叶的书桌里,而后一把牵起她的手,拉着千叶跑出学堂。后面的弥生正要离开的时候发现了那个落在地上的香囊,他看了看被玄礼拉走的千叶,伸手将它捡起来,悄悄地放进怀中,然后在赵玄礼的呼喊声中,快速的向外跑去。端拱二年末,大雪又覆盖了这座城池,一些佃户看着弥漫的大雪不禁在心里说着“瑞雪兆丰年”这样的话。而汴梁城的内外则犹如被一条厚重的白色毛毯覆盖起来,远远的望去白茫茫一片,只有少数几家的屋顶上飘出一缕一缕的袅袅白烟。这一日,一向不喜欢梳妆打扮的千喜忽然对着铜镜开始打扮起自己来,他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胡子,又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将自己的生平写在一张纸上,又将一把长枪从床榻下取出来,仔细的擦拭了一番后,他这才吃力的拖着一把椅子走到大雪弥漫的院中。千叶抱着白狐跟在后面,只见她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而千喜则穿着一身简朴的深色长衫,只不过略显老旧。他看着从阴暗的天空中不断落下的雪花,缓缓地从口中呼出一口白气,眼睛逐渐合上,脑中却想起当年有个姑娘亲手为他作了这件衣服,他当时高兴的程度,不亚于孙女出生的时候,他苍老干枯的手在衣服上面抚摸起来,脑中又开始回忆起她离开的时候,可怕的病痛缠绕在她的身上,虽然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苍老,但她身上的气质却怎么也无法隐藏。“我,想你了。”
千喜对着阴暗的天空缓缓吐出这一句话,呼出的热气,被寒冷的风雪裹挟带走,也似乎在拨弄着他的心弦。风忽然变大了,雪也随之愈加的猛烈了。寒风吹动着他苍白的头发和胡须,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身上,白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从千叶温暖的怀中挣脱出来,跳到地上,在如同白色毛毯的地上留下它一连串优美的脚印,它矗立在千喜的面前,立着上半身,却低着头,仿佛是在祭诰着什么。千喜呼出的气愈发的少了,整个人仰面躺在木椅上,站在一旁的千叶伸出小手拂去堆积在爷爷面颊的雪花,而后脱下自己的褂子,将它盖在千喜的身上。花飞舞的更加猛烈,不停的玩弄着千喜的胡子,而他的手也逐渐僵硬,千叶的手被冻得通红,可却牢牢地抓着爷爷的手不放,似乎想要将自己的一丝温暖传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