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姜妤在和楚蕴学下棋。
那日,姜妤偶然看见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棋盘前旁,黑子与白子互相博弈着,她不会下棋,但那一刻她就没来由地想学。
楚蕴下棋的风格和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他下棋喜欢谋定而后动,擅长顾全大局。
和他下棋,往往要到最后一步棋,才能见输赢。
姜妤在最开始学的时候,常常看不懂楚蕴为什么要把刚才那步棋下到这,直到他用上那枚棋子,攻得她节节败退,她才恍然大悟。
因为姜妤不喜欢绕来绕去,她喜欢直接一点的方式,下棋也是这样,围攻楚蕴时总被他一眼看出目的,然后被反杀。
不过现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姜妤已经学会怎么样放大她直接的优势。
从一开始和楚蕴下棋的十局十输到如今的十局八输,她也是有进步的,要知道,楚蕴可是顶尖的下棋高手。
“唉,又输了。”
姜妤微微叹了一口气,棋盘上白子已经落入了黑子的圈套,退无可退,只能被黑子攻破防线。
“姜姑娘进步很大,令在下深感意外。”
楚蕴如实说道,衣袖轻轻一挥,收起了棋盘,摆上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地开始泡茶。
她看了一眼又一眼在泡茶的楚蕴,总觉得他今日有哪里怪怪的,可她又看不出来。
明明穿衣打扮和之前一样,身体看起来依旧病弱,在暖和的室内也要穿着保暖的大氅。
莫名地,她想起之前楚蕴送她的桃花枝还有桃花灯,到现在她都没搞懂他为什么这么做。
姜妤的视线从楚蕴泡茶的修长如玉的手指上移,移到他发间的那根木簪,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这根发簪怎么那么像是她雕刻的?!
她记得她只送过一个人这样的发簪,所以楚蕴怎么会有?
姜妤扯过楚蕴左手,将他的手掌细细摊开,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掌心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楚蕴全程都任由姜妤的动作,她抬眼,讶异地看向楚蕴,望进他温润浅淡的双眸。
“云卿?”
他眉眼含笑地点头,显然不意外姜妤认出了他,从他今天决定戴着这根木簪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他在引导姜妤认出他了。
“阿妤,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这熟稔的语气,仿佛温柔了时光的神情,是云卿无疑。
云卿是姜妤学雕刻时的老师,她从十四岁开始学起,一直到十六岁学成。
那时候云卿是个卖木雕的小贩,长得只能算眉清目秀,但一双手却格外好看,是天生适合雕刻的手。
他在蜀山山脚下的城池中卖木雕,姜妤就每天都会往城池中跑,抽出时间去学习雕刻。
姜妤学成雕刻那日,也是云卿离开那天,下着微微细雨,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和云卿。
那日回去后,盛长安发现姜妤少见地哭了,他问她也只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第二天她又像没事人一样了。
只是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只有姜妤一个人知道。
楚蕴就是云卿,他化名云卿的时候,应该是易了容,只是也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变成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了。
“我现在该叫你楚蕴还是云卿呢?”
知道眼前人就是云卿之后,姜妤对楚蕴不自觉地亲近了许多,原先保持的礼节尽数化为亲昵。
她微微上扬的眼睛中藏着淡淡的欢喜,谁能想到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就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云卿是我的化名,不过楚蕴或是云卿,凭阿妤的喜好叫。”
楚蕴对她的态度除了称呼变了以外,其它的和之前好像没有任何区别,她的心里有些微不自在。
“那我还是叫楚蕴吧,真名亲近一些。”
“楚蕴,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啊?”
姜妤斟酌地问出口,纵使知道这是年少时认识亲近的人,但涉及到某些隐私,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
但内心的担忧还是占据了上风,逍遥间众人的闭口不言,楚蕴仿佛对自己身体无所谓的态度,她无法视而不见。
“如果我今日不说,阿妤恐会怪罪于我。与其让阿妤从他人口中得知,还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楚蕴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清茶,放在姜妤手边,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这身体其实从初次见你时就已经出了问题,不过那时还没有这么严重。
我所修炼的功法在几十年前出了岔子,不慎走火入魔,自那以后,身体便日渐虚弱。
族里想尽了办法,但我的功法特殊,只能试着慢慢调理,或许调理个几百年还有救,如若不然,怕是要消散在这天地间。”
听到最后,姜妤心慌无比,一时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杯,仍有烫意的茶水溅到她的手上,她也浑然不觉。
直到楚蕴探身过来,帮她擦干了指尖,她才回魂似的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眶睁得发酸也不愿闭上眼。
楚蕴与她对视半晌,她眸中的心疼与不舍是如此清晰可见,纵然已经对生死看淡,但他此刻却有了对生的执念。
“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姜妤眼眶微红,声音闷闷,仿佛下一刻只要楚蕴否定,她的泪珠子就能掉下来。
“阿妤,如果是你的话,我的回答是会好起来的。”
楚蕴面对姜妤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一方面知道身体状况糟糕,另一方面也不想姜妤为此伤心,只能这样说道。
他心中不忍,但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好起来的概率不大,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几十年。
姜妤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下来的那一刻,猛地抱住了楚蕴。
楚蕴有些不知所措,听到埋在他胸膛前的姜妤发出的哭声,生疏地环住了她,克制地抚摸了几下她的脑袋。
“呜呜呜,楚蕴,你能不能好起来啊?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呜呜,都留下我一个人呜呜…”
师父是这样,师兄也是这样,现在连楚蕴也是这样,姜妤永远都无法接受身边人的离开,她无法释怀。
这么多年来,师父闵渭的死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对年幼的她打击太大。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姜妤连续烧了三天三夜,修士发烧的几率几乎是不可能。
以为师兄死的那一刻,姜妤简直心如刀割,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样。
现在楚蕴只是平静地说着他以后会死,姜妤都无法接受,她闻着楚蕴身上的药香味,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
一开始的情绪崩溃过后就是平静,她的头从楚蕴的胸膛前抬起,抬眼看他:“楚蕴,这么些年,我时不时地就会想起你。
我以为你会像那时一样,四处游历,或许遇到一个有趣的地方,就会摆摊卖自己雕的木雕。
也许你也会教其他人雕刻,我以为你至少是平安康健的,但是,这一切为什么都和我想的不一样。
楚蕴,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姜妤十分平静地说完了这段话,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她接受了楚蕴以后会死的事实,然后,努力去改变这个事实。
若干年后的楚蕴再回想起今日姜妤的那一段话,那种震撼的情绪依旧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