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 1)

从入住酒馆到现在,房间的木门似乎从没有打开过。尼尔斯从内部拴上了插销,他唯一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前了,他在酒馆老板处购买了两人三天的食物和水,并且也是只用了五六分钟就回来了。从口音听上去,这家酒馆的所有者应该是一名弗雷尔卓德人,他从侵占者手里买下了整个酒馆。尼尔斯对于中立国家的好感并没有多少,他们一贯给人一种福祸无关的印象,你只需要花几个诺伦币就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也意味着他们可能会为了一点小钱时刻准备着向别人出卖你的踪迹。房间的石墙隔音效果很好,在木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外界几乎所有声响就显得和屋内没有任何关联了,只要不打开那扇雕纹窗,所有杂音都不能打扰你静心休息。奥兰薇尔已经因长途跋涉的疲惫而休息了,边上的尼尔斯则在冥想中等待着那位幸运女神的下一步指引。整个房间就像被抽去了声音一样寂然无声,然而这种无声得有些恐怖的寂静却又给尼尔斯带来了不安,他总会感觉住在隔壁的商旅窃窃私语的声音是不是在盘算着入室行窃,又或者刚刚他在酒馆一楼见到的那个背了一把剑、到处东张西望的男人是不是垂涎奥兰薇尔,妄想着占有她……各种古怪的念头就像暗潮一样突然涌现在尼尔斯脑海中,更多胡思乱想就像房间角落里蠕动着的阴暗一样朝他爬过来,尼尔斯挥手想驱散这些病态的臆想,却发现他自己身上也已经沾满了污秽的阴影。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异常泥泞——又或是沾满了干涸的血渍,而在他手上的,则是某人一节刚被取下来的肱骨。“你妹妹说的很对,再用那些药水的话,你迟早会陷入无边的谵妄中逼疯自己的。”

女人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尼尔斯拖回了现实中,她的话就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穿了所有虚妄的想法,把窗外烈日穿过窗玻璃和黄纱带来的昏暗重新洒在尼尔斯的视野中。男人已经大汗淋漓,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在狂乱的时候不自觉地抽出了长剑,而他面对的却是正在熟睡的奥兰薇尔。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继续陷在无尽的幻想中会有怎样的结果。隔壁的商旅队只是在规划他们前往肯内瑟的行程而已;那个背了剑的男人只是在酒馆找委托人接活来维持生计的浪客。或许他真的该停止使用炼金药水了。“你早该来了。我们已经到了卑尔居恩,告诉我地点,我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尼尔斯克制着自己颤抖、苍老的手,并把长剑收回剑鞘中。“我的好姐妹在法兰纳匠铺给你寄存了一个东西。她首先要去办点事,否则她应该亲手把东西交给你的。带上它,然后去贸易区后山上的废弃神殿。”

尼尔斯望了一眼已经入睡的奥兰薇尔,随后又看了看炼金药水挂袋,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重新把它挎在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此行要离开多长时间,最后只在床头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当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在,一定会摘下眼罩看到这个。他告诫奥兰薇尔不能离开房间半步。食物和水都已经放在床头了,在不打开门窗和纱帘的前提下,尼尔斯允许她摘下眼罩一段时间,并承诺自己会尽快回来。男人检视了好几遍之后,最后从房间外锁好了门。挂袋中的试剂瓶在尼尔斯悄无声息的脚步中发出轻微的碰撞,清脆的玻璃敲击声就像一阵风铃一样渐行渐远。这是最后一次,奥莉。穿梭在城市之中,尼尔斯也披上了兜帽斗篷,并把帽沿拉得尽可能低,如果可能的话,他几乎希望遮住自己的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冬季的卑尔居恩中,这样的装扮并不会引人注目,而且有黑市在的地方,总有很多人不愿意向周围透露有关于自己的任何一点痕迹,他们就像一个个影子一样混入人群,成为其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份子,然后在办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在某个拐角脱下兜帽斗篷,然后再度混入寻常的人群中销声匿迹。除了商贩和当地的原住民,几乎每个外来者都尽可能地避免了和别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没人知道自己左边右边的人是否心怀鬼胎、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否是看上了自己的腰包——又或是脑袋。这样行事方式几乎已经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惯例,这对尼尔斯来说恰合其意。省去多余的交谈和繁文缛节,在你要办事的时候,卑尔居恩热情地欢迎着你;而在你办完事之后,你就会想立马滚蛋。从落脚的酒馆后门出来,穿过两条凹凸不平的后街,再拐个弯就能看到用诺克萨斯语和通用语写的招牌,证明这是来自诺克萨斯的战争石匠法兰纳大师经营的匠铺。因为战事在这里的平息,这里的匠铺并不像祖安的工厂那样有人日以继夜地排队下单,卑尔居恩的铁匠主要为往来的驼队和旅人提供防身的兵器以及一些马蹄铁和捕兽陷阱的制作;护甲依靠缝制、修复服饰维生;而石匠则主要负责城里一些建筑和防御工事的修缮。在门口打炉的铁匠应该是法兰纳的助手,从他得到的信息来看,法兰纳应该是一个克兰利亚人,一个不朽堡垒南部有点远的小城市,那里的男人正常身高起码得和尼尔斯差不多,而此刻在门口两个大铁炉边上打铁的则是一个矮子。“约德尔人?”

尼尔斯走上前盯着眼前矮小的工匠问道,“我一直以为诺克萨斯士兵不会让你们混进领地的。”

对方抬起浓眉长须的脸望了一眼男人,他的整张脸除了胡须、眉毛和耷拉下来的长头发之外,留给五官的地盘几乎只能用少之又少来形容,而其中,皱纹又占据了将近一半的空间;他的五官和普通人类差不多,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普通人的五官稍微压缩一点。他的眼睛承袭了约德尔人的一贯特点,比祖安人要稍微大一点,似乎铁匠这一行当正需要这样的眼睛用于观察;他那像是草原中拔地而起的悬崖一般的鼻梁因为一些灰烬或是其它东西的掺入而像水牛的鼻子一样抽动着,他那张尽显老态的脸这个时候显得更加滑稽。“确实如此,年轻人。但我对帝国有益。”

工匠漫不经心地回答。从外表来看,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几乎差不多,但实际上工匠的年龄要远比尼尔斯的两个祖辈还要大,约德尔人中的大部分老家伙都习惯性地用“年轻人”来称呼其它种族的人。尼尔斯明白了约德尔人的言下之意,恐怕眼前的侏儒胚不是因为泄露了某种机密就是因为与敌对势力达成军备合作而逃亡至此。诺克萨斯从不拒绝对它有用的人。“我找法兰纳石匠,有人把一个东西寄存在你们这里,我现在来取回它。”

尼尔斯不想在这里浪费他宝贵的时间。约德尔人除了继续敲击手里刚拿出来的烧红的铁块,没有其他动作:“每天都有大把人在我们这里存东西、拿东西,你得告诉我什么时候,谁,寄存了什么——是捕鼠夹还是瓷砖,再把法兰纳签封的记录条给我——如果有订单证明的话最好不过。”

或许是尼尔斯刚才猜测他身份的时候已经有点冒犯到了这个约德尔人——因为在他听到的传闻中,约德尔人应该都比较热情才对——以至于现在后者对尼尔斯也摆出了一副对他不待见的表情,就像和他对话的是一只令人厌烦的沙漠毒蚊一样。尼尔斯不想理会这些,在约德尔人徒劳无功的阻拦中径自推开了匠铺内室的门,屋内的两三个人正在熔炉边上收拾上午冶炼留下来的炉渣。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听到了约德尔人的谩骂转过身来,另外两个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根据尼尔斯打听到的描述,这就是那个克兰利亚人。他的年龄要比尼尔斯——看上去的年龄——年轻一点,估计马上就六十岁了,但他的腰腿显然还非常健壮,据说对于重要石质品都是他自己亲手操刀。他的眼睛比起约德尔人就小多了,当石匠把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空谷里的一道沟壑一样深不可测;可能是为了看上去精神一点,他把头发都被扎到了后面,胡须也剪成了齐茬。他以前在德雷坎担任战争石匠,为诺克萨斯的新领土打造了不下五个诺克斯托拉——包括卑尔居恩门口的这个,这对于一个石匠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尼尔斯,找法兰纳,拿一个女人寄存的东西。”

尼尔斯不想再多费口舌。法兰纳打量了一会儿他的样貌,然后示意约德尔人回到他的岗位上去,又向身边的两个铁匠吩咐继续工作,随后示意尼尔斯跟他到后方的仓库去:“请跟我来,尼尔斯先生。”

匠铺的仓库和它的经营范围差不多大,相对来说要显得整齐一些,但还是积了不少灰;由于放置了货架和台柜的缘故,能够供人活动的范围并不是非常大。所有箱柜架上寄存的东西都是用深色的油布或者木箱封装,据说这是行内不成文规定的保密措施,但尼尔斯很怀疑这些遮掩能否起到作用,因为每件货物上都订着用诺克萨斯语写有订货人和商品名字、数目的封条。石匠带尼尔斯来到仓库的一个角落,只有这里还没来得及堆放货物,而且地面也显得十分干净,就像有人专门为这一块地方清洁一样。法兰纳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指卡进了一块地砖的缝隙中,然后抬起了它。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很多酒馆、匠铺甚至民居内都会配置一个地窖来存放东西或者在战事中当做隐蔽点。不过这个沙民建造的地窖相比于尼尔斯在祖安见过的一些地窖看上去都要给人更多的稳固感。不像祖安下层的青砖石,沙民在地窖壁上使用更多的是尼尔斯没见过的大型光滑的黄色岩石,当炬光打在它们表面上,光线似乎能够在上面流动起来,只需要一盏煤油灯或者一个火把就能够照亮整个地窖;虽然这里多少都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沙民独特的建筑技巧似乎阻止了时间对石壁的老化。地窖中堆放着数个收纳用的木箱和一些橡木桶,从它们封口的痕迹已经盖子上沾的灰尘来判断,应该已经放在这里有些时候了;法兰纳示意尼尔斯来到更为角落的狭长木箱旁,只有这个木箱上的灰尘前两天才刚刚被清理过,上面雕刻的纹理的风格和图案也不同于普通木箱,似乎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上面的封口条也是新贴上去的。石匠撕开封条,然后吃力地掰开木箱的上盖。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被某种深色的布和蓖麻杆绳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体,就像一位安睡的公主一样静谧。看上去这种布和这个箱子一样都有些年头了,从它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刀剑或者长柄制物,它——又或者是它里面的东西——比雕刻着古老符文的木箱更有吸引力,一种不知所来的吸引力。“您是想带着整个木盒子还是......”尼尔斯拿起布包,这种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厚,尼尔斯几乎感觉不到布的存在,仿佛拿起的是布包里面的东西。金属的冰冷感透过掌心传递出来,和长时间存放在沙漠地窖的冰冷不同,这种金属的冰冷就像入夜时分的月光和星芒;没有寻常金属冰冷的刺痛感,也没有那种沉重的手感,仿佛就像一根空心铁管一样轻便。“请原谅我的好奇,尼尔斯先生。在委托人把它交给我之后,我打开过包装——我知道这并不合规矩,但它确实有种独特的吸引力......但我保证没有动过它——好吧,只是稍微碰了一下。它的材质使我神迷,还有它的形状以及上面雕刻的花纹,您知道的,作为一个老工匠,我见过无数制品——虽然我是石匠,但对铁器也有些了解,能打造出这么完美的东西的人,世界上寥寥无几。”

法兰纳在说话的同时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尼尔斯手里的布包,就像在催他赶紧打开一样。尼尔斯也感受到了隔着布的某种独特的魅力,似乎像无声的呼唤一样渴望他打开这层布,让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但男人并没有这么做,他不知道他的幸运女神要他拿这东西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里面是什么。石匠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似乎并没有放弃:“你应该打开看看它有没有磕坏,尽管这把剑很锋利,也很坚固,但......没准我会有拿错东西的时候。”

尼尔斯转身离开,他的沉默表达了自己的答复。他不会去在意这些,不管里面是刀剑也好、某人身上剥下来的胫骨也好,无论残缺与否,都和他没有关系。尼尔斯开始有点后悔没有向石匠询问关于另个一个女人的信息,他的幸运女神称呼她为“好姐妹”,如果再向法兰纳打听打听的话,没准能知道得到和这个神秘的幕后女性有关的更多消息。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稍微明确,能和诺克萨斯战争石匠扯上关系的人,多半也和帝国有或多或少的关联。从匠铺出来后离开服务区,从东北方路过贸易区的最后一条街,然后穿过入海河的石桥,再往后山的方向走,沿着驻军堡垒甬道的前一小段分支走一段距离,这里的高度就能俯瞰整个卑尔居恩了。诺克萨斯的旗帜随处飘扬,向每一个城中人宣扬着此地的归属;驮着不明货品的亚龙犬群和驼群列着队在巷口穿行,远处的鲣鸟偶尔鸣叫着从渔船上空飞过,表明这个城市时刻处于繁闹的发展;塔楼石墙上还悬挂着庆祝仲夏季节留下来的没有完全拆下的褪色丝绫,此刻也在微凉的信风中起舞高歌;午后的眩光使石质房屋的向阳壁都反射出了金色的光华,整个海港贸易区就如同包裹着一层金箔一样璀璨夺目。这里距离最近的北海岸也还有些距离,那边一座高高的钟楼和它的附属建筑挡住了一部分从海洋吹过来的湿空气。尼尔斯下意识地深呼吸,夹杂着细沙的风拥抱了异乡客的脸颊,还有传闻中那种没有炼金味的微咸海风。从甬道的第一分支道往西边过去就是诺克萨斯军官的主要驻扎点,军事堡垒群沿着后山的峡谷峭壁巧妙地分布在甬道边上,那边的山脚下是一片不小的绿植公园,其中某些参天古木和稀有的攀缘植物爬墙附壁的身影即便是从这里也能看得到;而从这里继续往东北蜿蜒前行,就能看到后山那些被废弃的神殿群落。这些神殿建筑的装饰风格和广场边上的石板浮雕风格相近,也曾是沙民在某些重要节日的时候献祭或者祈祷的地点。在诺克萨斯宣布对这里的管辖之后,这些象征古老太阳神话的旧物当然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神殿群一共有六座小庙堂和一个大神殿围绕而成,象征划分天空的七个部分。除了主神殿,剩下的六座庙堂都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倒塌,所有殿堂围绕着一块方形棱台,和广场上的一样,上面的神像已经不知所踪,或许因为运输难度过高,这块棱台依旧被留在了这里。神殿的底座和普通民居相差无几,只不过在体积上显得更大,据说被埋在地下的部分最长的有将近半米;外台柱的材质选用了深层矿脉中开凿出来的大型亚辉岩,并在外围雕刻上了和石板底纹一样的太阳波浪;主神殿入口的正上方三角形石板上原本应该刻着什么象征物,不过现在已经被锐器划得不成样子了;在功能上充当一级台阶的石块,同时也是属于地基的一部分,每级台阶岩块之间的间隙几乎连蚂蚁都无法钻空筑巢。似乎是为了美观起见,神殿内部的中央空间没有任何支柱遮挡视线,仅仅靠着四个角落的台柱撑起了整个穹顶;神殿两边都摆放有一排带着胡狼面具的沙兵手执长矛左膝下跪,右手抚胸,低头向入殿者表示敬意;神殿墙壁的内饰相比于外围的雕刻要更加复杂,左边的石壁上面记录着恕瑞玛人如何通过太阳圆盘进行飞升,而右边的石壁则是宣扬太阳神将罪大恶极的犯人进行处决的场景。圆拱穹顶上用沙民高超的浮雕技术雕刻着整片天空的星座群,不过看起来这应该已经是年代已久了,尼尔斯留意到有个别星座的位置和形状和现在夜空中的有些区别。神殿最里面摆放的就是仿照太阳圆盘中沙漠皇帝的宝座打造的方尖型石座,石座的左扶手上还留着一小段手腕和蜷握的手——看得出来这上面曾经坐着一个石质雕像,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也被挪走了;帝王石座背后的那一面墙雕刻的则是恕瑞玛帝国的疆域,从每座城池之间的沙海象路线到被驼队开辟出来的大型货运路线、从沙漠中已知的流沙区到沙漠凶兽出没的地点,无一不细致入微地记录其上。但遗憾的是,现在这些壁画和浮雕也已经遭到了不可复原的破坏。毫不怀疑,如果这些废弃神殿里的东西都能够完整地保留下来的话,对某些考古学家来说就如同是天赐的宝物。当然,“废弃”这个词对于这里的实际情况并不是恰当的描述,相反,这里夜间的人流往来量可能还是不亚于贸易区的。尼尔斯大概猜到这里的用处了。沿着神殿王座旁边的一条狭窄的连接道过去,就能看到王座背后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目之所及的空间似乎小得可怜,一目见方的小室内除了一张书桌一个人和一扇石门别无他物。相比于法兰纳匠铺的地窖,这个地下室的壁面要更加厚实,为了支撑巨大的神殿,地下的基座选用了应该是从后山挖出来的极其坚硬的恕瑞玛蓝岗岩,石块之间的缝隙就像是一条画在上面的细线一样几不可察,很难想象如果把这么大的土方工程交给非沙民来建造的话难度会有多大。书桌上的煤油灯并没有提供多少照明,就像是被特地调暗到这样的。桌边的人也穿着一件深色的兜帽长袍,并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那耷拉下来的帽沿一件几乎要掉到煤油灯上了。尼尔斯甚至看不清坐在书桌前的人的脸,他怀疑对方是否能看得清书上的文字。“我来借本书。”

尼尔斯按照女人所说复述着。书桌前的家伙就像一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如果不是他的手还在翻页的话,尼尔斯几乎都会以为摆在这里的是一具尸体。“你应该去图书馆。”

从他的声音来判断,这应该已经是个老家伙了。尼尔斯继续说道:“《贸易与和平》。”

“再说一次,你应该去图书馆。”

桌前的老头的动作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骆驼咬狗》。”

老家伙听完终于做出了和先前不一样的动作。他伸出就像枯枝一样瘦长的细手,拿出食指在书桌旁敲了一下。尼尔斯不耐烦地拿出两枚祖安金轮放在了老头面前摊开的书上。后者忙不迭地把书合了起来,生怕那两枚金币长了脚溜走,然后颤颤巍巍地撑着扶手从老旧的木椅上站起来,那把椅子就像是快要散架一样发出了吱呀吱呀令人心烦的声响。老头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边上那扇上了锁的石门。门内部的光线要比刚刚更加昏暗,所有必要的照明都只被设立在分支路口以及坡点。从石门出来再穿过一条分支繁多的狭长走道,幽暗的火光逐渐开始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方某种大空间照射出来的蓝色光束。迎着风走,马上就能看到卑尔居恩的大黑市了。地下空间要远比地面的神殿大得多,甚至能和祖安的一片地下城区相提并论,就像一座扎根于地下的巨大宫殿一样。仅在尼尔斯目之所及的地方,就有三层起码两个人高的空间作为分隔,每层之间都有十多个悬空楼梯从不同方向连接不同楼层;每层的行道两边都隔着一定距离设有照明用的淡蓝色魔法球,海克斯科技运输装置则沿着深蓝的运行轨道急徐地往来于各个站点之间。尼尔斯怀疑整个后山的山体内部可能都已经被挖空,就算仅仅只统计这三层的空间,也已经快要比得上小半个贸易区了。相比于热闹的贸易区,黑市里几乎没有一点人为发出的声响。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不愿意引人注目,他们之间的交易基本上都是窃窃私语,就像在谈论一场见不得人的谋杀计划一样。尼尔斯跟着女人的指引从左前方最近的那条楼梯下去,一直来到最底层。街头巷尾每一个和尼尔斯擦肩而过的家伙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一些黑市摊主会戴着面具,一些则是用某种魔法刻意让自己的脸和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女人指引他在某一个摊位前停下,女人告诉尼尔斯这个商贩是比尔吉沃特人,那里的黑市规模简直和皮城一样,也只有在比尔吉沃特人手里才可能有女人口中所要求的的东西。那个佝偻的身形像极了传闻中往来于黑市的家伙,从他的身高来判断,恐怕他身上有约德尔人的血脉,然而走私和非法贩卖使得他只有在像比尔吉沃特这样的城邦才有立足之地,凡是有黑市和黑帮的地方,都有比尔吉沃特人的踪影。尼尔斯在摊位前坐下,佝偻的老头接近病态的空洞问候语就传了出来。“两年的星色珍珠。”

尼尔斯除了嘴并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星色珠蚌被养殖在那个臭名昭著的海盗港湾深达近五十米的海底珊瑚群中,其极端的生长环境使所有外来的垂涎者望而却步,想要开采星色珍珠就必须交由深谙水性的专业采珠人。而比尔吉沃特当地的黑帮很早以前就已经垄断了这一产业,他们豢养的采珠人从小就开始被训练深潜。而由于这一行业的特殊性,他们每天几乎起码有十来个小时都毫无防护地泡在海水中,这也就造成了这个行业从业者普遍的短命现象。由于比尔吉沃特黑帮的垄断和管制,正规市场中已经很难找到正常流通着的成品珍珠了。比尔吉沃特人发出了无力的笑声:“看人很准,先生。药效奇特的星色珍珠独产于比尔吉沃特深海,只有在当地黑帮手里才能购买到。但现在已经过了产珠期,要两年星珠现货的话,一千三百诺伦币一颗。”

老头说着打了一个手势,他身后货架中的某个盒椟飞了过来。商贩念了一个短咒语,附着在盒子上的锁魔法应声而解。佝偻的老头把盒椟窝在胸口慢慢地朝尼尔斯打开,淡雅的辉光从盒子开口处流出,纯净的光束如同深海中的星月之惠般皎洁,那颗泛着淡蓝色幽光的星珠就呈在棉布台上。比尔吉沃特人随即合上了盒盖,按照黑市不成文的交易规定,所有物品的展示都不会超过几秒钟,以防某些法师和巫灵在交易前伸出黑手。尼尔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轮币摆在了比尔吉沃特人的摊位上:“按照最近的汇率,一个祖安金轮差不多等于大半个诺伦币,这应该够了。”

老头用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沙哑笑声听着有气无力地笑着:“穷鬼,没钱就不要进黑市,这里会把你啃得连渣都不剩……而且在黑市里,只能使用帝国通用币——尤其是当你不想被一些仇家寻踪觅迹的时候,老家伙。这算是免费给你上的一课。”

“如果我坚持要用一个金轮币来换这个呢?”

“那你肯定没有见过——或者试过——诺克萨斯士兵的手段。”

比尔吉沃特人取回小盒子,同时狡黠地朝着摊位尽头向尼尔斯示意。后者这时候才发现,在每个重要的路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一些不太像是黑市贸易商的人在来回走动了。兜帽长袍几乎使他们最基本的着装之一,从他们的身形和风度来看,即便不是诺克萨斯的便装驻军,那也肯定是某个黑市老板忠心耿耿的保镖。他们的武器并没有显露在外面,要不就是藏在长袍中,要不他们就是一些法师。“拔出剑,威胁他!”

女人命令的声音响起。尼尔斯把手里的布包拍在了老头的摊位上:“还是说你想让这东西尝尝比尔吉沃特人臭血的味道?”

系紧的蓖麻杆绳不知为何已经松了开来,连同包裹着的深色麻布就像有人在翻它一样不自然地解开,银月色的金属制品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比尔吉沃特人面前。它并没有鞘,这张麻布就是它唯一的包裹品。没人说得清楚这把剑的材质,像是秘银,却几乎没有光泽,任何一束光线流到剑身上都会像被吸收了一样无法惊起一点涟漪;它的形状也和普通的剑不一样,刃刺勾起的弯度和高度就像锯齿兽的尖牙一样令人丧胆。毫不怀疑,即便是试图从中穿过的疾风也会被撕得支离破碎。它的下刃面是刀,上刃面是剑,在血槽的上方留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形的孔位,孔位边上的一串则是某种看上去异常古老的符文文字。就连尼尔斯自己的注意力也完全被手里的这把剑所吸引久久不能移开,它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尽的虚空一样吸收着胆敢试图照亮它的愚昧光束,同时也几乎要吸收此刻正在凝视它的所有人的目光;它的深邃就像清晨时分尼尔斯陷入深海恐惧的时候面对的那些黑暗一样,光是此刻的回想都依然让他心有余悸。他无法想象这把剑是怎么被打造出来的、用的是何种材质,他只知道就算有一块上质秘银放在它面前,也将黯然失色。原本就矮小的摊主这时候显得更加佝偻,可怜虫身上的每一节骨头仿佛都在战栗一样几近散架。比尔吉沃特人想向离自己最近的巡逻士兵使个眼色,却惊恐地发现,原本在周边巡逻的诺军士兵,此刻却已经不知所踪,就像他们也不愿意招惹眼前的这个兜帽下的老头子手里的这把剑一样。两旁摊位的黑市商贩也被尼尔斯手中剑的流光吸引,但他们贪婪的目光很快就转变成了惊慌,马上就没有人再愿意多看这把剑和尼尔斯一眼。“听说比尔吉沃特人都很会审时度势,老头子。”

尼尔斯按着手里的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就像它自己会突然跳起来了结眼前这个可怜的老头子一样。比尔吉沃特人试图喊叫,但那把剑似乎连声音也能吞没,从他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就像蠕虫一样几不可闻。尼尔斯重新把剑包了起来,随后取走了比尔吉沃特人手里的珠盒,顺便把那一枚金轮放在了他的手里。直到尼尔斯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街角,佝偻的老头子才开始魂不附体地想追上去,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对于一个黑市摊贩来说,雇凶杀人永远都比亲自出马来得更加干净利落。尼尔斯并没有找到原先来时的那条路,但黑市的每个守卫似乎都在为他指引出路,从某个拐角开始直到尼尔斯感觉到新鲜空气的流通。淡黄色阳光的光线透过其中的某个分岔路口,铺在了尼尔斯脚下的这条板石路上,再向前一段距离,前行的路开始变得泥泞,人为装饰和建筑堆砌物也变得越来越少,最后穿过石笋林立的一个积水溶洞,尼尔斯从靠近诺军驻守堡垒旁的某个洞窟中离开黑市。这附近的地形以大落差的峡谷和交错的岩架为主,在冬天,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很难惠及这里,而在夜晚,峡谷中呼啸的如同千刀的刺骨冷风更让这里人迹罕至。驻军堡垒群就依附在这种地势上兴建,近乎风化的悬崖峭壁完全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建筑群落,毫无疑问,这些建筑群有更加庞大的地下根系分支作为牢固的地基系统。看上去尼尔斯所在的这片地段曾经是一条河的河床,蔓生的某种海草的变种已经开始适应陆地,对面岩壁的高处还留有一些河水冲蚀的痕迹,这里最高时期的水位起码有三十多米,地面堡垒群之间除了正常的路段,还有许多孔洞拱桥,现在则当作悬空天梯使用。从这个河谷下来之后,不远处就是围绕着绿洲的植物公园,和荒芜的沙漠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的植物的生长状态在盛夏时节几乎只能用肆无忌惮来形容,尽管尽责的园丁会在那时候更加频繁地为它们进行必要的剪枝,但似乎这里的植物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减慢生长。绕过公园之后往东走一小段距离,就能看到他们栖身之所的大致方位了。午后刺眼的阳光现在已经开始变得朦胧起来,在被修长的钟楼和两旁的岩壁挡住之后,穿行于周围的风此刻也带来了一些体感不适的凉意。山体的影子已经开始向东南方拉长,斜云倚靠着残阳,被烧红的云端就像炽热的炉膛一样耀眼,明媚的日间阳光和刺骨冷风意味着今天这里的夜晚将会格外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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