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杨楠转而似有为难道,“我的意思是,自我犬子遇害,杨某悲痛万分。”
他顿了顿,继续道,“杨家在盛京虽不显,却也有几分薄产。内子自来身子羸弱,真儿去了之后,她去了半条命,我也无意纳侧。好在还有兄长二子,倒也能不差什么。”
正所谓有理有据,倒似有几分道理,还让人觉得这杨楠对夫人可谓是情真意切,一往情深。
让外人不禁心生赞叹。
然奚庭筠不置可否。
“如此,我等就先告辞,爵爷之后如有任何线索或消息,还劳烦府上派人告知。”许是因着府中有事,杨楠貌似有几分心不在焉,坐立难安,神情飘忽,尽管竭力掩饰,仍然微微显露在举手言谈间。
看来这爵爷心里存着难以言说之事,但嘴却格外紧,想来再呆下去也得不了什么有用信息。
夏设二人起身告辞,却见一管家模样中年男子急急进得厅堂,似是格外急躁,他抹了一把汗,欠身凑近杨楠身旁,附耳小声道,“老爷,大夫人那边,貌似又说不大好了。”
杨楠面上一愣,随即颇有几分不耐烦道,“找我有何用,还不派人请大夫去。”
他顿了顿,站起又坐下,略带几分踌躇,“夫人体弱,那边院子也让人仔细照顾着,让府中下人都闭紧嘴,不可将此事泄露半分。她如此喜爱那两个孩子,要是知道了,身子怎么受得了!”
“是,小的知道了。”管家听命退下,杨楠微微发愣,突然醒神一般,复寒暄道,“府上事乱,让两位大人看笑话了。就让杨某送送二位。”
盛都贵人遍地,夏设他们早已学会明哲保身,早早站在房檐处,闻言笑道,“爵爷不必多礼,爵爷爱护家人,又诸多事忙,我二人先告辞了。”言罢,师徒二人便由着下人引路而去。
夏日的风总是带着几许闷热感,扑到人的脸上黏黏的。
花白的日头明晃晃地从正空洒下,奚奚庭筠眯着眼睛看了眼那隐在阴影下的两扇大门,深沉稳重的褐红色,此刻却犹如凝滞晾干许久的鲜血。
有目光透过一道细细的缝,审视,怀疑,防备,纠缠的成细细的线,让这个看似平常却又暗藏波澜的午后显得格外窒息。
“阿筠,你在看什么?”夏设迈下台阶,瞧见奚庭筠还定定地看着大门,眉头微皱,高门大户家,沉沉的寂静萦绕在这里。
“没什么。”奚庭筠缓缓收回目光,跟着紧走两步。
安心街两道种了几棵梧桐树,繁盛茂密的枝桠间,下蝉不知疲倦地嘶鸣着,她忽而笑了下,“师父,我觉得,这杨爵爷倒是挺有意思的。”
夏设知道这徒弟自小便五官感识较之旁人更敏锐些,性子有时候看上去万事随意,得过且过,有时却又格外促狭,有着看着旁人的小心思犹如看戏一般的恶趣味‘
他有些无奈一笑,“你呀,还像个小孩儿一般......”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些飘渺,又仿佛带着些郑重,目光定定看着自己这素来疼爱的弟子,连脚步都停了下来,“阿云,还记得我一直与你和新元说的,如今这世道,只有聪明人活得长久,心粗之人活得快乐,愚鲁之人活得简单。阿筠,师父当初让你进公门,是不是,做错了?”
夏设已五十知天命年纪,比之奚庭筠天生的敏感,几十年的风雨来去公门生活早已将这位中年男人打磨地敏锐无比。
他眼也不眨,看着杨楠那满腹的小心思藏在腹中,掩盖在其上,重重压着让他不能翻开的,是这俗世间不知从何源起的规则。
盛京这些高门大家中,最不缺的,便多的是那些不能让人查探的阴处。
徒儿过于聪敏,性纯值,又颇有几分不知世间险恶模样,让他这个似老父亲的心偶尔有些不知名的担忧,说到底只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奚庭筠笑了,右边脸颊上的小小酒窝仿佛盛满了阳光,看得人心头发暖,随后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仔细盯了两秒,“师父,你,是不是年纪到了,得那什么更年期综合症?”
听说不论男女,人到中年,总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情绪困境,总是莫名忧郁,经常迎风流泪。难道一向刚硬的师父也?八壹中文網
夏设愣了两秒,摇头失笑,“你这个孩子。”
便不再言语。
日升月落间,已有两日过去,案件一无所获,一封来自洛河的圣旨将京都尹架上高台,女帝亲垂,杨家孩童失踪案已必定是要抓紧破获。
周常扎起的发髻又略略细小了些。
晨曦露重,杨府碧波院中,迎着清凉的微微晨风盛开的蔷薇慢慢摇晃下一滴晶莹的露珠,小宣窗微微敞开,其上雕刻的蔷薇花纹随着窗扉轻轻晃动,仿佛随着满院的鲜花一起活了过来。
有细微说话声从房间传出来。
“小姐,您看这个发髻怎样?我觉得再配上这个蔷薇玉簪子,绝对再适合不过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裙,外罩着一件蓝色轻纱的年轻女子温声细语说道。
“你这丫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好看,年老珠黄的人,再怎么也衬不上这些个时兴的发髻和首饰了。”
清晰的银色立镜中,显现出杨夫人姣好的面庞,高耸的飞仙髻,斜斜插着淡紫色雕蔷薇花簪子,配着月白色的立领刺梦蝶轻纱裙,整个人便如朝阳下初盛开的白莲,细细条条,弱不禁风。
许是有细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她耳垂边白玉坠子轻轻晃动,衬得那张本就苍白的芙蓉面更加没几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