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和六婶是我们这儿第一对通过自由恋爱结婚的夫妻,虽然我称之为六叔六婶,可也只是因为我在村里的辈分还比较大,实际上人家要比我大出五六十岁。在那个还比较保守的年代,自由恋爱并不常见,大多还都是通过媒人来沟通,到后来组织上也会帮着解决,可主要还是靠媒人多一点。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多人的婚姻其实都是很不幸的,因为好多人在结婚前都没有见过对方,对脾气秉性更是一无所知。六叔六婶一起走过了约有四十几年的时光吧,两个人十分恩爱,认识他们的人都说没有见过他们吵架的样子,夫妻两个总是和和睦睦的,直到六叔得了癌症快要死的时候,还在劝慰六婶不要难过,想来这也是很难得的一份感情吧。六叔走的那天下午,六婶一直紧紧抓着六叔的手,六叔张着嘴,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像是还有好多话要说却没说出来,早已干瘪的嘴巴就那样张合着,却已经没有力气再表达什么,这时一直站在六婶旁边的一个本家奶奶拉过了六婶,“看这样,老六应该就是今天下午了。”
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六叔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了,意识都已经模糊了,可以说能挺到现在都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会让人接受不了,六婶有点呆愣愣的,眼泪几次都要掉下来。“一会他走的时候,不要去烟囱那里叫他,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再把魂叫回来,就是又让他遭了一次罪。”
这位本家奶奶继续说道。在我们这边有一个说法,就是人死的时候在烟囱那里叫他,可以把魂再短暂的召回来。过去的灶台都是在屋里,而北方也有烧炕的习惯,所以在灶台和卧室连接的那堵墙就是排烟的地方,一般都是两堵墙并起来,中间留出一定的空间用来排烟,而在卧室这面墙上会留出来一个小窗口,就是我所说的烟囱,这个小窗口平时是不能打开的,只有在需要召回刚死的人的魂魄才能打开朝着里面呼喊。六婶正与那位本家奶奶说着话,眼看着就觉得六叔要不行了,整个人都在剧烈的抖动,手也伸出来想要抓握什么,六婶一把抓住六叔的手,在六婶抓住六叔手的同时,六叔身体的抖动也停止了,六叔张着嘴,浑身的汗已经把身上的薄衣打湿,“老六!你要说什么!我在这儿呢!”
六婶大声的呼喊着。六叔挣扎了好半天,浑浊的眼睛竟逐渐清澈起来,他紧紧地抓住六婶的手,用尽这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你……别难过,要好好……活着。”
六叔说完这句话,那本已枯竭的生命也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十几个人的哭声,这感觉,仅是回忆起来就充满了悲伤。六叔的灵体在家停了三天,村里好多亲友都来祭拜慰问,等到了出殡的那天,家里早早地就围满了人,大家都是为了来送六叔这最后一程,这也是一个人最后一次走出家门了。六叔的儿子跪在六叔的棺材前,捧起手里的陶碗,“爸!你一路走好!”
一声喊完,随着陶碗的一声脆响,抬棺的杠头喊了一声“起棺”,八个杠夫就开始用力的把六叔的棺材抬起来。可是说来也怪了,八个精壮的杠夫使出了吃奶的劲,六叔的棺木也是纹丝不动,六叔的棺木不算大,也不算厚,这样的棺木难道八个人还起不来吗,杠头脑门上都出了汗了,毕竟自己的人要是这样的棺木都抬不起来,那以后谁还会找自己,“哥几个缓缓劲,来!一二三!起棺!”
杠头又喊了一遍。可那棺木还是纹丝不动,杠头又叫来随他一起来的两个小伙子,在棺木中间又加了一杠,十个人应该可以了吧,随着杠头的口号,这十个精壮的小伙子一起用力,可六叔的棺木依旧是动也不动。杠头赶忙叫来了一旁的“阴阳”,“老哥哥,这怕不是因为沉才抬不起来吧,是不是死者生前有什么挂念啊。”
这“阴阳”一听这话也是一皱眉,是啊,十个人还抬不起来,肯定是死者不想走,只怕再加十个人也是抬不起来啊,随即进去找了六婶来商议。按我们这边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去上坟的,尤其是祖坟,只有结婚以后可以去一次,去看看祖先,让祖上知道有这么个人,然后就只能等到自己百年以后才能埋进去,所以六叔出殡的时候,六婶只能在屋里呆着。“有什么挂念?难道他还有什么没了的心愿吗。”
六婶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您先别哭,眼下出殡是主要的,不能这样停在门口呀。”
说到这儿,六婶抹了抹眼泪,“走,我跟你们出去看看。”
等到六婶出来以后,抚摸着六叔的棺木,“他这是放心不下我,老六!我跟着你一起去!”
说到这儿就更是怪了,随着杠头的一声口号,棺材竟被抬了起来,就这样,六婶一直把六叔送到祖坟里,回来以后,杠夫们都说这一路上走的特别轻快,感觉要比以往抬过的任何一个都轻松很多。而六婶是在六叔走后的第三年走的,巧的是两个人竟是在同一天,几乎是同一时间段,六婶走之前神志也已经模糊,但她望着卧室门的地方说,“老六他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