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张燕（三）
入夜，明月当空，秋虫合奏，凉风吹进大狱，管事的差役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牢内坐的笔直的犯人，撇嘴摇摇头，收拢前襟。
这人虽然一身重伤，但还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知道张燕在忌惮些什么。
一阵脚步声传来，差役抬头，一脸恬笑地迎了上去，“这么晚，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县丞张旭明，也是张燕的族人。差役走近，才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人。
张旭明道，“将军有话要我交待关羽，把牢门打开。”
差役犹豫了一下。
张燕可是交待，任何人都不能带走关羽，也不能杀他。张旭明带来一生人，万一出了点啥事，他可担待不起。
“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差役只能，开了牢门，退后几步，低头侧目，暗中注意牢内动静。
“许兄，请！”
“多谢！”
这许兄，自然是近来与张旭明来往密切的许攸。不过，与张燕了解到的不同，许攸并没有向他索要好处。恰恰相反，是给了他许多好处，并许诺更高的官职。当然，张旭明自然不会老实的说与张燕知道，而是用了许攸建议的托词。
待他走进牢房内，闭目的关羽倏地睁眼，目光如要噬人，“你来做什么？”
许攸打量他一身伤口，还未说话，张旭明先不忿起来，“许兄，这人如此不知好歹，枉费你一番心意，管他作甚！”
“主公有话要问他，我也没办法。”许攸笑着解释，又道，“关羽，你落得如此下场，可恨主公将你交给张燕？”
关羽目光冷漠，撇过头，没有回答。
“看来是恨了。”许攸冷笑一声，“不论是主公，还是来信为你求情的徐荣、徐飞、陈平、宋霜，都错付了。”
关羽闭眼，叹息一声，“是我对不住他们。”
他如何能恨吕菁，这个待他以诚之人？至于徐荣、徐飞等人，都是沙场上过命的情谊。一次次战功，若不是大家协作、配合，凭他一人又能如何？
可为了替张飞报仇，他都舍弃了，甚至包括刘备。
“对不住？”许攸突然一把抓住关羽的衣襟，四目相对，“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得到她另眼相看？”
关羽如何会受他侮辱，正要挣脱，突然手中被塞入一物。他诧异的看着许攸，只听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等机会。”
许攸蓦地松手，退后两步，弹了一下袖子，“也罢，主公如何对你，都换不到你真心相待，她也该死心了。”对张旭明道，“张兄，我们走吧~”
关羽站立原地，目视他离开，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他尚不知道，许攸所说的机会，就在今夜。
半个时辰后。
孙府。
张燕的心腹孙轻在设鸿门宴，酒过三巡，杀机显露。王当发现不妥，提醒他不要妄动。孙轻哪里肯听，反而让他今夜好好表现，莫要再让张燕失望。王当这才知道，张燕今夜要反叛吕菁。
孙轻按计划行事，摔杯为号。不料赵云早有准备，暗中替换了酒壶，浑身酒气亦是洒落的酒水所致。屋外，赵云的人已经翻墙入府，与孙轻的人厮杀一起，一片混乱。
孙轻亦与赵云战至一处，丝毫不慌，“赵云，就算你此刻逃出去又如何？这城内，除了我大哥的兵马，还有曹操的人，他们已经夺下东、西二城门，你出不去了。不若尽早归降我大哥，免得徒增伤亡！”
张燕归降后，东、西二城门由赵云的人驻守，南北二城门则还是在张燕的人驻守。如果四城门都被张燕掌控，赵云就算此刻胜了，也不过瓮中之鳖。
赵云从容应战，并不理他，一枪将孙轻弹退数步，才对一旁犹豫、还未参与进来的王当道，“王当，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王当咬紧牙关，脸颊不住抖动，对还欲再战的孙轻，大吼道，“他们分明早有准备，大哥在哪里？”
孙轻注意到赵云的人越来越多，打的越发艰难，却丝毫不惧，“大哥拿下东城门，自然是在那里，他很快就会派兵来接应我。王当，杀了赵云，你就是首功。”
王当却根本不与赵云动手，且战且退，在府外夺了一匹马，朝东城赶去。
东城，轻松夺下一门的张燕，脸色凝重。
这东城兵力少的可怜，且二话不说，立马弃械投降。可赵云麾下，强悍的并州守军去哪里了？
“将军，南面有动静！”
张燕看去，火光缭绕。很快，北面的城墙上空，亦出现火光。张燕哪里想到自己的势力所在，居然出了问题。留下一部人马守城，又遣人通知西城曹操的人去救援南城门，自己则率兵往北面赶去。
途中恰好碰上前来寻他的王当，问了孙府的情况，张燕眉头蹙的更紧。
“北城守将是我族中子弟，恐怕遭遇并州军主力的猛烈进攻，我先过去。曹操派来的人，未必靠得住，你去西城看着，见机行事，必要时无需犹豫。”
若曹操靠不住，张燕有意南下，投奔荆州刘表。
就在张燕、王当离开不久，暗夜之下隐藏的并州军，与刚刚假意投降的守军，夹击张燕留下的兵卒，一举夺回东城，很快恢复平静。
西城之上，王当见到曹操派来的使臣。据说是荀彧子侄，人很年轻，也很不靠谱。
“坚守西城，是我与张燕早就商定妥当之事。现在朝歌城内情况复杂，我怎知你不是吕菁的人？”竟下令将王当扣下。
城北，张燕视为防卫最为严密之地，在他争夺另外两门的同时，爆发了激烈的争夺战。当张燕赶至城下，迎面撞上正要逃下城楼的县尉。
“出了什么事？”
那县尉主管军事，满脸是血也顾不得擦拭，慌忙道，“将军带来多少人？”
“到底怎么了？！”
确认张燕带的兵卒不多，县尉催促道，“这里已经落到吕菁手上，将军上马，我们快离开。”
“张燕意图谋反，朝廷说了，只诛罪首，余罪不论，尔等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马背上的张燕一愣，随即咬牙，“张旭明！”
一个小小县丞，居然敢背叛自己！
“他以孙轻不敌赵云为由，调走两队人马前去支援孙府。不料人刚走，便有并州军从缺口突破夺门，城楼之上，李家的人与张旭明里应外合，杀的我们措手不及。”
李家，乃本地大族，过去一直支持张燕。
县尉解释了大概，张燕才知道形势有多严峻。
“将军，接下来怎么做？”
北城已失，南城亦起硝烟，还不知具体情况如何，西城由曹操的人出兵占据……
“去东城！”
张燕愤怒地挥鞭，猜不透吕菁何时渗透到他内部。
难怪张旭明与王当都劝自己不要重伤关羽，原来早就投到吕菁麾下！
王当？
张燕想到此人，不久前恢复的信任，又消散殆尽。
行至城中，被城内的并州军缠住，一番缠斗，张燕身边到人损失殆尽，只身逃至东城，才发现东城早已陷落。郁闷无比的张燕，只能折返，往曹操兵马所在的西城赶去。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借助曹操的力量，夺回朝歌城。
忽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赶来，张燕知是追兵，也不回头，只管抽马狂奔。
一声暴喝，“张燕，哪里逃！”
闻声，张燕回头，渐渐逼近之人，除了关羽，还能是谁？也不知他何时从狱中逃出，虽满身是伤，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犀利很绝。
“欺人太甚！”
张燕调转马头，持刀朝关羽迎了上去。二人皆是持刀，只听铛铛交击声不断。十几个回合过去，二人尚未分出胜负，东面，许攸带兵赶来。此刻的张燕哪里顾得上杀子之仇，停止攻势，一边防御，一边寻机逃走。
“大哥莫慌，我来助你！”
张燕看去，自西面而来的，孤身的王当，正在被骑兵追赶。他心中顿觉不妙，腰间突然传来剧痛，接着，便是温热。
原来，他分心之际，被关羽寻了破绽，一记横刀，划破护甲，割开腹部，热血涌出。随即，背部又受关羽一击，跌落马下。
王当赶至张燕身前，捂住他的伤口，无视一旁靠长刀勉强撑住身子的关羽，“大哥，坚持住！”
张燕看向他身后追来的许都使臣，“你究竟是何人？”
如果到这个时候，张燕还看不出问题，就真白瞎了这双眼。
“在下确实出自颍川荀氏，荀彧是我叔公。不过，我不是荀绍，而是荀适。”
张燕死死盯着荀适，他没听过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一人，“荀攸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荀攸，与荀彧分属两大阵营。
张燕嘴角抽动，枉他慎之又慎，还是遭了吕菁的道。
也不知吕菁这样折腾，是为了哪般？
身体冰寒，张燕已经来不及思考更多问题，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王当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和孙轻。”
“大哥！”
“若可以，你们都归降吕菁，不要再有报仇之念。”
张燕将目光投向那个他以为猥琐贪财的许攸，“相信吕菁不会为难你们。”
许攸面露讥笑，张燕可没有资格提要求。直到他咽气，也没有回应。
“这里交给你们了。”
许攸交待一句，至关羽身前，“走吧，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