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兵部侍郎,不,如今已经荣升为东北三省总督的徐世盛虽然身在庙堂,手握重兵,但却是子息单薄。他与夫人成亲多年来,膝下只有徐瓷碧一女而已,纳了两个小妾亦是一无所出。后从族中堂兄那里过继了的一个儿子过来,取名为徐绪仁。
徐世盛对徐绪仁视如己出,着力栽培,严加教导,冀希他以后可以继承自己的家业并将其发扬光大,日后光宗耀祖。
因只有徐瓷碧这么一个亲生女儿,长得又粉雕玉琢可爱异常,徐世盛与夫人包括府邸上下自然是从小就将其捧在手心上,有求必应,宠爱有加。
稍大一些,徐绪仁随着载沁被派去德国留学后,徐瓷碧也嚷嚷着说想去德国游历一番。徐世盛因这些年学习洋人练兵之术的缘故,与各国洋人都打了不少交道,见多识广,颇为开明,觉得洋人确实有很多强于大清朝的地方,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徐瓷碧去留洋见识一番也是不错。再说了,去德国后有载沁和她大哥徐绪仁照料,也不会有任何差池,他也放心,便应了下来。后又亲自去那德国大使的家里登门拜访,打了招呼,请其在德国的朋友帮忙多多照看一二。那德国大使与他也熟悉,自然是连声应下。
徐瓷碧的丫头雪竹去了厨房吩咐后,厨房里的人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忙按照徐大小姐的吩咐,立刻杀鸡,又用了人参炖汤。
一个多时辰后,厨房的奴仆便将热气腾腾的人参鸡汤端了到了小姐徐瓷碧的院落门口。
丫头雪竹出来接过,而后端进了小姐的房间。
盛怀新依旧昏迷不醒。
徐瓷碧便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喝。
丫头雪竹从未见过徐瓷碧面上这等又温柔又心疼又心碎的表情,心里暗道:不好了。小姐莫不是喜欢这个人吧?!那载沁贝子怎么办?!
端亲王府与徐府挨得近,载沁与徐绪仁又关系好,从小便把徐府当自个府邸一般地出入,与徐瓷碧可谓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端亲王府在载沁十四岁那年便欲按王府惯例给载沁订亲事,却被载沁一口拒绝了。
不久后,载沁被朝廷公派去了德国。这订亲一事遂不了了之。载沁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等载沁德国军校学成归来,京城中各大官员顿时趋之若鹜,都想与端亲王府结亲。一时之间,端亲王府的大门差点被媒婆踏平了。
且不说端亲王位高权重,单单载沁的相貌学识出身,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若是揽了此等佳婿,与端亲王结成儿女亲家,此后荣华富贵自然是指日可待。
所以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自然个个虎视眈眈,都恨不得把载沁抢为已有。
但载沁竟都一口拒绝。
这一来,端亲王的福晋都发愁了,不知这个宝贝小儿子到底是要找怎么样的人?!
后来,倒是大儿子载鸿说了一句:“额娘,载沁的性子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他留了洋,眼界长了,自然是瞧不上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至于那些个三寸金莲,他更是瞧不上的……那些个洋人啊,个个都是天足……额娘您还是别费心思了。载沁啊,他定是要找自个儿中意的。您张罗也是白张罗……”
可中意的人在哪里呢?
起先端亲王府的人都还发懵。
但见载沁三天两头的与徐绪仁混在一起,进出徐家,大家都慢慢地咂摸出了味道来了:这载沁贝子啊,估摸着是瞧上了徐家大小姐。
某次,载鸿在给额娘请安的时候。端亲王福晋忍不住说起了此事。
载鸿:“这事……额娘听谁说的?”
“还用底下的人说啊。额娘我也长了眼睛……你看你弟弟,去那徐府比回家还勤快。今天一得空,他就过去了……”
“额娘,这事还估计真是八九不离十。那徐小姐与载沁一起在德国待过几年……咱们大清国那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可洋人不是。洋人啊,男女之间平素见面就要亲吻手背或者吻脸蛋的。虽然咱们载沁和徐小姐不见得会如此。但在洋人那个开放的社会,两人在德国的时候经常见面那是肯定的。”载鸿又道,“额娘,您也不要自个儿推敲琢磨了。索性把载沁叫过来问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倘若是真的,那是大好事。找个媒人去徐府下聘便是了。那徐府的徐世盛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有不答应之理。”
端亲王福晋觉着大儿子载鸿这番话很有道理,第二日便把载沁叫到跟前问询。
载沁只是微笑,却不说话。
端亲王福晋一见之下,心里头便了然了:果真是看上徐家那位小姐了。
于是,端亲王福晋笑容满面地对小儿子道:“那额娘就跟你阿玛说去。让你阿玛请一个辈分重有名望的宗族长辈去徐府提亲,早日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载沁这才悠悠地开口道:“额娘,这事我自己会处理。”
端亲王福晋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你自己会处理?这上门提亲不都是要媒人上门的吗?难道你自己上门提亲不成?”
载沁:“额娘,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看到他们洋人的婚姻都是两情相悦,彼此喜欢才在一起的。不像咱们大清,都是些盲婚哑嫁,很多夫妻直到洞房花烛夜掀了红盖头……彼此才第一次见面……”
端亲王福晋:“你跟那徐家小姐打小就认识……又不属于这种情况。”
“额娘,我是喜欢她。可是不知她的心意……等我先弄明白了再提亲也不迟。儿子喜欢她。自然也是想要她喜欢我。这样子成亲才是最佳。等弄清了,我就自己向她求婚。”
“什么叫做你自己向她求婚?”
“娘。这是洋人的玩意儿。就是洋人想要跟那个喜欢的姑娘结婚,就会提前订做一个戒指,然后拿着戒指单膝跪地,向那个姑娘求婚,问她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如果姑娘愿意,就是求婚成功了。”
端亲王福晋听得诧异极了,不禁脱口而出:“那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是不成功啊。说明那个姑娘不喜欢他。两个人就成不了亲啊。”
闻言,端亲王福晋顿时一脸嫌弃:“哪有姑娘自己当面说愿意不愿意的。这不太害臊了吗?!这洋人啊就是蛮夷。什么礼仪礼节都没有!”
载沁道:“娘。洋人有洋人的方式。跟咱们确实不同。但也不能说他们没有礼节礼仪啊。娘,这事我自有主张。您就别来管我了。”
端亲王福晋也不知怎么地,忽然醍醐灌顶了一般,问道:“你不会是想这样子跟徐家小姐求婚吧?"
载沁只是含笑不语。
看来自己这个儿子真准备学那洋人的一套,要向那个徐家小姐求婚。
可见是中意那个徐家小姐中意地紧。
虽然不赞同儿子自己去求婚的方式。但端亲王福晋这到底算是弄清了儿子的心意,顿时也不着急了。
当天夜里,福晋便把这件事情告知端亲王。端亲王想着自己儿子载沁这般相貌学识,自己这般的门第,去徐家提亲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他素来宠爱这个载沁么子,这婚事遂也由着儿子心意。
此后,端亲王爱屋及乌,对兵部侍郎徐世盛又亲近又客气,与对旁人的颐指气使、高高在上,那是截然不同。
前不久,徐世盛荣升东北三省的总督之位,便是端亲王一力保荐的。
端亲王对徐府礼遇有加,徐世盛和夫人包括大公子徐绪仁都是知道为何的?徐府上下都心知肚明并乐见其成。载沁每回过来,徐夫人都是拿他当自个女婿招待的。
徐瓷碧的丫头雪竹自然也是清楚的。
但她也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徐瓷碧不喜欢载沁。
或者说,喜欢也是喜欢的。但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因为雪竹从小侍候着她长大,两人虽然名为主仆,但徐瓷碧待她素来亲厚。所以她亦在徐瓷碧面前帮沁贝子说过好话:“沁贝子人好,性子小姐也是清楚的。再说了,沁贝子如今学成归来,有端亲王和鸿贝勒爷一手护着,日后定是前途极好的。”
徐瓷碧很认真地对她说过:“我要嫁人自然是要跟洋人一样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他也喜欢我的。载沁是很好,什么都好。可他对我来说就像大哥一样……”
“雪竹,你说,你跟你大哥成亲的话,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丫头雪竹当时便哑口无言了。
此时,她见到徐瓷碧一夜不眠不休地守在这个受伤男子身旁,喂他喝汤时候又是这般表情,便知道不对劲了。
嘉兴城
这日,盛二夫人路过了周家点心铺子,被周家夫人看到了,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喝茶小坐。
聊了片刻,周家夫人道:“贵府的大少奶奶这是要生了吧?上一回见到她的时候,腹部都已经显怀了。”
“是啊。快生了……快生了……”
“这大少奶奶都要生了。怀新大少爷总得回来吧?!”
盛二夫人一听这话便觉得异样,遂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她喝茶的时候,眼角余光便在偷瞧周夫人,看到她一脸渴望地在等待她的回答。
盛二夫人不免沉吟:这怀新回不回来的,她这般关切做什么?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事情不成。不如我来探探她的话。
于是,盛二夫人含笑着搁下了茶盏,道:“我们家怀新回不回来我倒是不知道。可上回学堂放假他没回来……这去游历京城长见识,搁平日里是无妨的。可大少奶奶如今怀着身子……”她借机问了周夫人,“你们家周少爷与我们怀新是同学,关系好,平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让你们家少爷帮忙好好劝劝……”
这几次三番与周家夫人说话并试探下来,盛二夫人确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周家没了儿子消息,所以心急如焚,连看到自己经过铺子,都忍不住问上一问。
盛二夫人回到家,便把周家的情况说与了盛斯良。
盛斯良一琢磨道:“看来这周家儿子跟盛怀新一样,都是革命党。你看看那些个刺杀暗杀,无论是被抓或者当场被打死的。革命,革命,干得那可都是革自己性命的事情!这要是长时间不联系,不回来,多半是出问题了……不是被抓进了牢里便是被杀了。革命党刺杀的都是大官,抓进牢里也是一样的,横竖也是个死!”
盛二夫人转头,用下巴驽了弩大房所在的方向:“那边可也是大半年都没回来了。我私下里悄悄问过门房,门房说很久没接到大少爷的信了……这大少奶奶怀着身孕,又是头胎,按理说做爹的哪个会不关心……但却一直没有信来……这事情奇怪着呢。有道是反常即为妖……这里头肯定很不对劲!”
说到这里,盛二夫人眼睛一亮:“你说,这不会是死了吧?!这要是死的话……”
“是死是活我是不知道。但这种事情是瞒不了。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这死还是不死?总归会水落石出的。”盛斯良沉吟道,“现在啊,还是先等着看看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再说!”
盛家的另一个院落
沈如锦肚大如罗,她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抚着肚子,与腹中的孩子絮絮说话:“院子里的桂花开了,你闻到香味了吗?香不香?”
“桂花有好些个诗词。娘今天给你念南宋杨万里的《咏桂》。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意思是说啊……”
“不过娘啊,最喜欢的是辛弃疾的那首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怕是秋天风露,染叫世界都香……这桂花一开,漫天遍野都是桂花的香味,真真是好闻……”
“对了,穗儿姨姨前日摘了一些桂花晒干了,说今日要给你做桂花糖糕吃……”沈如锦说着,肚中孩子似感应一般,踢了她两脚。
沈如锦笑了:“真是个小馋猫……一说到有桂花糖糕吃就乐了……娘方才给你念诗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反应……小馋猫……”
她抚摸着肚子,感受着孩子在她肚子里倏来倏去的蠕动:“你啊,真是调皮。今天一直不停地踢娘……每一下娘都给你记着呢,等你生下来的时候,娘一定打你的小屁屁……”
她款款地与孩子说了许久的话。而后,她仰头瞧着澄碧如洗的天空,又怔怔地开始思念起了盛怀新。
他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什么?
有道是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可是,她是真的好想他。
而另一厢的盛锦记绸缎庄。
盛斯年压低了声音问大掌柜道:“账上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外头铺子人来人往,喧哗异常,大掌柜小心谨慎地环顾了四周,确定房间四下无人后,便凑到盛斯年耳边轻声道:“回东家的话……”
盛斯年听完,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