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盛家
这日,盛夫人的病好了许多,想三爷盛斯文和为珍姑娘的事情,便让菱嫂把三爷盛斯文找来。
三爷盛斯文:“大嫂,可有什么事情?”
盛夫人道:“老三,今日大嫂我把你叫来,是关于你和为珍姑娘的事情。你啊,别嫌大嫂唠叨,大嫂要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三爷盛斯文欠身道:“大嫂,您请说。”
“老三啊,那大嫂我就直说了。自打为珍姑娘年前住进咱们家,我便一直暗中观察……这两个多月来啊,我见她斯文有礼,人也规规矩矩的……又给咱们盛家生下了四小姐,开枝散叶,这可是大功劳一桩……我觉着啊,你啊,差不多就跟为珍姑娘两个赶紧把婚事办一办……娶了为珍姑娘做你的填房夫人吧……”
三爷盛斯文惊愕出声:“大嫂,你不反对……”
盛夫人道:“大嫂我反对个什么?!说句实话,倘若你大哥在啊,以他那顽固性子和他的臭脾气,估计是会计较一些东西的。可大嫂我如今是看开了……虽然大嫂我也不知为珍姑娘的过往。但老话说的好: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了的。人啊,总是要向前看,活以后的日子。大嫂我不管为珍姑娘过去。大嫂我只看以后。只要她以后好好地跟着你过日子,好好侍候你,和你把日子啊,一天天地给过好了……你们啊,开开心心的……大嫂便觉着这弟媳妇娶对了。人生在世,别管别人怎么说,自个儿活好了才是大事。”
三爷盛斯文感动不已,立时起身向盛夫人连连作揖,道:“大嫂,我和为珍谢谢您了……谢谢您了……”
“老三,这一来是为了为珍姑娘的名分。总不能一直这么为珍姑娘为珍姑娘地唤下去。这没名没份的。时日一长,底下的人会对她越发得不尊重起来。二来,也是为了四小姐。四小姐日后可是要嫁人的。倘若这身份不明不白的,以后怎么能许个好人家呢?!女孩子的婚事关系着她的一生。最是要紧不过了。第三呢,也是大嫂我存了私心。咱们爹娘走得早,如今连你大哥也不在了。大嫂我把你的事情办妥了,日后啊,也有脸去地底下见他们,对他们有所交代了……”
三爷盛斯文动容道:“大嫂考虑得周全。我都听大嫂的。”
盛夫人道:“好。那就这么办吧。大嫂我过几日就给你们选个好日子……叫上亲戚们、族里头的长辈们喜喜庆庆地办一回……咱们好好地热热闹闹。”
三爷盛斯文道:“有劳大嫂了。我替为珍在此谢过大嫂。”
盛夫人心里头欢喜,微笑道:“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三爷盛斯文想了想,又道:“不过,如今大哥他尸骨未寒,不宜大肆操办……咱们小范围办两桌,把为珍的名份定下来便是了……”
三爷心里头有他去世的大哥,盛夫人闻言自然又是高兴又是酸楚:“老三,你和为珍姑娘是主角。只要不委屈了为珍姑娘,大嫂都同意……”
“不委屈……不委屈……我这就回房告诉她去。”
盛夫人微笑道:“去吧。”
“哎。大嫂。那我就告退了。”
……
从这日起,盛夫人便又忙碌了起来。先是找人选日子,然后又找了裁缝做喜服,给亲戚长辈们下喜帖等。盛夫人忙得不亦乐乎。
这晚,沈如锦照例是侍候婆婆盛夫人用晚饭。
盛夫人便与她说了:“下个月十八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虽然说日子太近,赶了一些。可若是不挑这一天的话,便要到大半年后的秋天了。我询问过了你三叔的意思,他说这喜宴早些办掉为好。我琢磨着他这是好让为珍姑娘和四小姐早日名正言顺地住在咱们盛家……”
沈如锦见婆婆盛夫人虽然忙碌,但人精神头确实不错的。可见这三叔的婚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婆婆有事可忙,便让她暂时忘记了公公盛斯年去世一事,不再每日哀伤难过。
“辛苦娘了。既然三叔说早些办掉,想来便是挑下月十八的意思。”
“是啊。所以我便与你三叔说,既然这样,那就定下来吧,就四月十八。这春暖花开的,天气也好。正是办喜事的大好日子。”
“娘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吩咐我便是。”
“媳妇你如今既要管着绸缎庄,也要管机房,平日里已是极忙了……娘能不劳烦你就不劳烦你。你三叔说了不用大办,小规模地弄数桌,他跟为珍姑娘拜个堂,而后让为珍姑娘抱着孩子进祠堂给祖先们磕几个头,认祖归宗便是了。所以啊,娘便想着请一些平日走动多的亲戚,另外再叫两桌族里头的长辈……”
“过年的时候,你三叔为了咱们家绸缎庄和机房的事情跟族里的长辈大闹了一场,言语间冒犯了他们……估摸着他们也不一定会来……不过呢,咱们不请族里的长辈,是我们失礼。请了,他们不出席呢,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盛家无关……可是,咱们再怎么样也不能失了礼数。所以明面上把规矩做足了,叫他们挑不出咱们半分错处来。省得啊,到时候都说是我们盛家的不对,是我们盛家没有规矩。”
“是。娘说得是。”
盛夫人又道:“其实我心里头啊,也对着那几个盛家长辈意见大着呢。这老爷刚走,他们便想要插手我们家的事情……若不是咱们还有怀新和东青在,他们估计要把我们给赶出去,好吃绝户呢……这几个人啊,他们到时候若是不愿意来,我还也乐得眼不见为净呢……”
婆婆盛夫人是个面软心善之人。她今日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心里头真的对那几个长辈很是有意见的了。
……
嘉兴城,巡捕房
枭匪开了枪船,半夜上岸抢了澄溪镇的大户倪家。钱猛生带了巡捕房的人马去了澄溪镇。
走之前,钱猛生叫来了石劲海:“石副捕头,我带着兄弟们去澄溪镇瞧瞧。今日这巡捕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自个儿拿主意处理。”
临走时,还拍了拍石劲海的肩膀:“辛苦石兄弟你了。等过几日,我请石兄弟喝顿好酒。”
石劲海虽然愚笨,但却也知道这钱猛生让看守巡捕房,不过是把他晾在了一边。至于喝酒之类的,不过都是客套话而已。
但他是下属,钱猛生的吩咐,他自然是要照办的:“是,钱总捕头。”
钱猛生在这巡捕房经营了近二十年,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石劲海自知自己外来的身份,但凡钱猛生吩咐他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任劳任怨、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每回都尽量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让钱猛生挑不出半分错漏来。
但就算如此,钱猛生还是能鸡蛋里挑骨头,背地里给他穿了小鞋,为得就是想要把他赶走。
幸好,县太爷是了解个中情况的,甚至还召见了他一回,安抚他说:“日子还长着呢。稍安勿躁。”
事实上,不管县太爷安不安抚,石劲海还是会认真做事的。
但县太爷召见他,看在旁人眼里,倒是另有一番滋味。至少如此一来,众捕快知道石劲海背后撑腰的是县太爷。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落井下石之事遂少了很多。
石劲海在捕快房的日子,虽然依然被晾着,却也因此而得以好过了一些。
这一日,石劲海回到家,见院子里的竹竿上晾了一排洗干净的衣物,他便冲自家屋里喊道:“娘,您身体不好。朱大夫再三关照了,说劳累不得。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说这些脏衣服等我回来,我来洗嘛。你要多休息,好好养着,不能累着……”
他一跨进家里头,便看见那靠墙摆着的桌上堆了不少东西,遂又道:“娘,莫非盛家大少奶奶又让穗儿姑娘来过了……”
石母从卧室里出了声:“是啊,是穗儿姑娘来了……”
石劲海一边说一边推开半掩着的卧室门,道:“她们总是送我们东西,我们无以为报,心里头总觉着过意不去……”
下一秒,他看到了窗户边坐着的身影,便怔怔地收了声。
只见穗儿姑娘垂头坐在靠河边的窗口,就着外头太阳未下山的光线在缝补衣物。身畔则堆了好几件衣物。
石母靠在床榻上,见状便欲起来,道:“穗儿姑娘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我在洗衣服,便抢了过去洗。那院子里晾着的衣服都是她洗的。洗好后还帮我缝补衣物……她啊,都坐在这里缝补了大半天了……”
石劲海:“穗儿姑娘,这些粗活,我本是这几日要做的。实在是因为忙,所以没顾上……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穗儿利落地在衣物的粗布上穿过了最后一针,而后打了两个结头,用牙齿咬断了线头。她微笑着抬起头,对石劲海道:“这是最后一件了。都好了。”
石劲海摸着头,大觉过意不去,道:“穗儿姑娘,真是麻烦你了……您上门是客。可我们竟然让你做这些活……”
“不麻烦。我与老夫人坐着,一边说说话,一边补衣服……过得可快了……老夫人还特地做了煮了红豆汤给我喝呢……老夫人的红豆汤可好喝了……”
石母道:“家里头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因劲海平日里喜欢喝红豆汤。所以家里头经常会备着一点红豆。我便用水煮了,加了一点白糖而已……”
穗儿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老夫人煮的红豆汤软糯香甜,特别好喝。”
石母便吩咐儿子道:“劲海,你再去盛一碗红豆汤给穗儿姑娘……”
“好。”
石劲海端了红豆汤过来的时候,只见穗儿已起身,正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
石劲海见状,忙搁下碗,一把夺过衣服道:“我来……我来。怎么好再继续劳烦穗儿姑娘呢……”
“没事……没事……我来就好……”
两人抢着衣物,你扯我拉地,不觉便头“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真是人如其名,头比石头还硬实。穗儿捂着额头,吃痛不已。
“穗儿姑娘,对不住……对不住……”石劲海叠声道歉,一时间,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摆。
穗儿捂着额头,一边呼痛一边道:“石捕快,你给我站着。不许动!”
“好。”石劲海听话地很,老老实实地站着,竟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穗儿便把缝补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而后一把抱起,搁到了他手里:“好了。可以动了。”
“哦。”
石母站在门口,瞧着里头的两人,不由地怔忪,而后微笑了起来。她憔悴的脸上,如同花开似的,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
石劲海照例是送穗儿出门。
说来也巧,因春暖花开,加上盛二夫人到了虎狼之年,这日她与钱猛生两人又在偷情了。
两人在聋哑婆的房间里好生快活了一通。而后便各回各家了。
穗儿从石家出门的时候,她也正好拉开院落门出来。
而穗儿自打上次看到过背影后,就觉着这背影眼熟的紧,像二房的盛二夫人。
这后来啊,穗儿十天半个月地来一趟石家,每回来这青木巷,总免不了张望一番。
前两回是没遇到。今日,她一转头,竟然好巧不巧地又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背影,心里头便“咯噔”了一下。她便抬步朝盛二夫人的那个巷口走去。
石劲海不知缘由,正要开口相询。穗儿便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挥手与他告别,示意他快回去。
石劲海不知何故,只看着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人。
穗儿用袖子捂着脸,缓缓地跟在那熟悉背影后头,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不是盛二夫人?
若是盛二夫人的话,她几次三番地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又不是她娘家酱菜行?!
倘若真是盛二夫人的话,怕是有什么不对头的。
可是穗儿怕前头那人察觉,打草惊蛇,不敢跟得太近太紧,最后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到了巷口,只见那熟悉的背影已经坐上了巷口正好路过的人力车走了。
穗儿也欲拦一辆人力车跟上前。
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巷口又没有人力车。
她急得团团转。
这不又没弄清楚到底是不是盛二夫人吗?!
穗儿不得已,只好快步追了几步,最后只能怏怏地看着那人力车离她愈来愈远。
穗儿进了盛家大门后,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
她偷偷去了二房院落的门口,想看一看盛二夫人今日的穿着打扮。
可没曾想到,她才来到院门口,便遇到了盛二夫人的丫头春红提了一桶热水过来:“穗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穗儿急中生智,忙用手捂着耳朵,而后抬起了头,道:“这不,我方才奉了大少奶奶的吩咐去三房那里看四小姐……可回到自己院落才发现掉了耳朵上的坠子,便一路寻了过来……你看……“
春红一看,果然只见穗儿右边耳朵上的坠子不见了。
穗儿把握着坠子的手捏握成拳,故意岔开话题,问她道:“对了,春红,你拎了这么一大桶热水做什么?”
“二夫人刚回来,说要洗个脸净个手……”
“哦,原来如此。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再去寻去……”
春红道:“穗儿姐姐,你慢寻……”
说话间,盛二夫人打开了门,从屋里头出来。原来啊,她趁盛斯良不在,想梳洗一番,把偷情留下的痕迹悄悄除去。
可是左等右等,竟也没见丫头春红把水提来。再等下去,盛斯良都快回来了。
她在屋里头隐约听见春红的说话声,便气不打一处来,想出来骂春红这个死丫头手脚慢的。可一打开门,见了穗儿,她便收起了一副恶容,笑吟吟地开口道:“哎呀,是穗儿啊,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快进来坐。”
虽然大伙都只差没撕破脸了,可盛二夫人就是这种装腔作势的本事,见了人依旧亲亲热热的,嘴甜似蜜。
有道是礼数不可废。盛二夫人再怎么样,也是盛家的长辈,是小姐沈如锦的长辈。穗儿便行了一礼问了好,之后把编好的耳坠的事情又说了一番,道:“谢谢二夫人。奴婢我再一路去找找……”
盛二夫人又客气了两句,便转过脸对春红说:“你傻站着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水拎进来。难道还要我三催四请不成?!”
春红一听,便知道盛二夫人生气着呢。她忙惴惴不安地应道:“是。”
春红提起热水桶便急哄哄往屋里头去。生怕一个慢了,等会儿啊,少不得被盛二夫人一顿打骂。
穗儿见状,便行了一礼告退了。
可是,穗儿的目的却是达到了:盛二夫人今日所穿的一身湖绿色袄裙,与青木巷那人所穿的一模一样。
看来,她在青木巷遇到的这个人,便是盛二夫人!
可是,二夫人去那里做什么呢?
穗儿纳闷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