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沈如锦和穗儿带着东青回了盛家。
一进家门,沈如锦把儿子东青交给了奶娘,叮嘱了她好生照看后,便立刻在大厅召来了家里的林忠祥等人。
林忠祥:“大少奶奶,不知您召集我们有何要事?”
沈如锦目光一一地从众人面上移过,道:“在这里的诸位当日都曾随我跟枭匪交涉,交付赎金。诸位是亲眼看到枭匪拿了我们的赎金后,再从船上放暗箭把我公公盛斯年射杀的。前些日子,黑龙被抓,大少爷和我当街与他对质,黑龙说他是替钱猛生消灾。凶手实者是钱猛生……诸位想必也曾听说过这件事情吧?”
林忠祥道:“是。大少奶奶。小的们都听说了。”
沈如锦道:“这钱猛生是我们盛家二房的亲戚,我们盛家众人上至我公公婆婆下至我们这些晚辈,素来以礼相待。也不知他为何会下此毒手?!现如今有这么一件事情,我和大少爷需要诸位鼎力相助。”
林忠祥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们便是了。”
沈如锦道:“如今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是这样的,大少爷和我方才听说了一件事:钱猛生已经暗中潜回嘉兴了。”
众人一听,俱是一惊,纷纷道:“钱猛生居然敢回嘉兴城?他这是不想活了吧?!”
“这胆子也忒大。”
”可不是。“
……
林忠祥知道事关重大且事情紧急,不是讨论的时候,忙捉住重点问沈如锦道:“大少奶奶可知钱猛生如今藏身何处?”
沈如锦:“钱猛生如今正藏在青木巷。大少爷与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但也不知消息是否准确。大少爷听说了后,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已经前去抓他去了。”
林忠祥闻言,顿时护主心切,急道:“大少奶奶,大少爷一个人去怎么成?!钱猛生会拳脚刀法,这些年来就是靠这些拳脚刀法捉了盗匪立了不少功劳,才坐上总捕快位置的。大少爷是个读书人,哪里会是钱猛生的对手。”
沈如锦道:“所以我召集大家来,请大家与我和大少爷一起去捉拿钱猛生。”
林忠祥等人闻言,立时拔腿便往外头走去:“走,快走。大伙一起去为老爷报仇去。”
“走,捉拿钱猛生去……”
“活捉了钱猛生,好生问他为什么要这般害我们家老爷?!”
……
于是,沈如锦和穗儿便带了这几个懂得一些拳脚功夫的盛家小厮出了盛家,急匆匆地往青木巷赶去。
可是他们到底是迟了一步,来到聋哑婆子家的时候,这里打斗已经结束了,院子里空无一人,只见一地凌乱,还有血迹斑斑点点。围墙上的藤蔓枝丫有齐刀而断的痕迹,院墙和院门等各处都有刀砍痕迹。
显然这里方才经过了一场恶斗。
沈如锦见那猩红的血迹,便觉得胸口发闷发紧,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穗儿见那血迹,心里也是忐忑,转头见小姐沈如锦面色苍白,忙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大伙快进屋搜。看看钱猛生是否还藏在屋子里头?”沈如锦强抑着那股不舒服,想要带人去搜屋子。
林忠祥拦住了她,道:“大少奶奶,钱猛生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这屋子里。为了安全起见,小的们来搜查便是。你和穗儿姑娘两人留在院子里为好。”
林忠祥为人小心细致,吩咐了两人留下来护着大少奶奶和穗儿姑娘。他则带着余下众人分别去搜三间屋子。
沈如锦点了点头:“劳烦大家了。”
林忠祥带人推门进了一间屋子,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只见里头有一张破床,桌椅等物物件都极为老旧。屋子里落满了不少灰尘。
显然是不能藏人的。
林忠祥正欲退出,忽然听到对面一间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女子颇为熟悉的尖叫声:“啊……出去,都给我出去……”
听这声音,分明是二房盛二夫人的声音。
这盛二夫人怎么会在此地?!
林忠祥甚觉惊讶,与另一个盛家小厮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面面相觑。
沈如锦和穗儿是知道底细了,所以也没觉着多少惊讶,闻言,两人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那间厢房。
护着她们的两个小厮自然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只见床上凌乱不堪。地上亦是凌乱一地的衣物。最显然的是地上的一件大红色的肚兜。
二婶盛二夫人赤身裸体地缩在床角,此刻正用一件衣服遮着胸前,衣不蔽体,一番又惊又怒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极为狼狈。
原来啊,盛怀新石劲海在和钱猛生在屋里头纠缠打斗的时候,钱猛生这刀不长眼,被石劲海一挡,收势不及,便刺向了角落里的盛二夫人。
盛二夫人缩在墙角,见那锋利刀刃迎面劈过来,自己背后便是墙壁,避无可避,便发出了“啊”的一声凄厉尖叫,吓晕了过去。
幸而石劲海见状不愿伤及无辜,便松了劲,钱猛生立时把刀一斜,刀堪堪地避过了盛二夫人的脸,砍中了她头侧方的墙壁,让盛二夫人侥幸逃过了一死。
盛二夫人便晕了过去,对后来打斗之事一无所知。
沈如锦带了的盛家小厮进房间时,见有一个女子露着身子侧倒在床上,死活不知。两个盛家小厮虽然觉着惊讶,但哪里会知道是自家二房的二夫人,其中便上前将人翻过了身来。
这一翻身,盛二夫人的脸便露在了两个小厮面前。
这两人顿时都惊呆了,僵立当场,一时不知所措。
盛二夫人幽幽地醒过来,第一眼看到了竟然是盛家两个小厮熟悉的脸,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缓缓看向了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立时发出了惊声尖叫。
除了沈如锦和穗儿外,林忠祥等众人原先都不知盛二夫人和钱猛生的奸情,可如今看了这个场面,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后,大伙念头一转,便都了然了起来:为什么钱猛生要让黑龙绑架撕票老爷?!果然便是因为二房。这杀老爷的罪魁祸首实者是二房啊!
众人面上纷纷露出了不屑鄙视之色。
沈如锦见状,赶忙吩咐林忠祥等人出去。
无论大房二房之间有什么恩怨,这都是盛家之事。如今盛家的二房夫人被底下的人瞧光了身子,丢的是整个盛家的脸面。
沈如锦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薄衾,起身来到床边,拿着薄衾遮住了盛二夫人的身子,而后问盛二夫人道:“二婶,你快告诉我,怀新和钱猛生都去哪里了?”
盛二夫人这一日虽然惊吓过度,可她是个心机深的人,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什么也不可能承认的,否则那就是死路一条。她便装傻充愣:“什么怀新?什么钱猛生?我哪里知道他们?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好好地还被人剥了衣服?”
“我不活了。活不下去了。这好端端地竟然被贼人绑了……这日后让我怎么见人哪?!”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盛二夫人捂住了脸,做出了一番悲愤欲绝之态。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
什么是唱作俱佳?!
这便是唱作俱佳。
这二婶不去唱戏还真是浪费了。
沈如锦知道二婶盛金氏啊,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决计不会跟她们说实话的。于是,也不再浪费时间问她了,便不发一言地转身出门。
此时,巷子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聚集了起来,有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方才我听到这里有打斗……”
“石家的石捕快方才就在这里与钱猛生打斗……而后便追着钱猛生出去了……”
“这钱猛生这些天就窝藏在聋哑婆子这里?”
“看来是。”
“天哪。这不是与我们才隔几步路……好可怕……”
……
大伙议论纷纷。
沈如锦便问了人,知道方才有石劲海石捕快和另外一人在巷子追赶捉拿钱猛生。
“是。我也看到通缉令上的那个钱猛生了,他提着刀往那边跑了……后头有人在追……”
“我也看见了……跑在前头的那个人,光着膀子,提着刀,身上还有血迹……凶神恶煞似的……吓得我立刻关上了大门……”
“对,往那头去了……”
沈如锦问清了方位,忙林忠祥等人分头寻找。
厢房内,穗儿见小姐沈如锦出去了,本也是要跟着小姐一起走的。可她对盛二夫人已经忍了多时了,今日已经忍无可忍了,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二夫人,您也就别再装模作样下去了……您与钱猛生在这里私会了多久,您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永远没有人知道吗?!“
盛二夫人一边急急忙忙地穿衣服,一边骂人:”你一个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撕了你?!“
穗儿道:”我是丫头,你是主子没错。可你堂堂一个主子,不守妇道,与钱猛生勾搭成奸,三天五日地便要在这里私会通奸……你真当以为没人知道了吗?“
”你这个不干不净的浪蹄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人通奸了?!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盛二夫人怕招来众人,虽然恨不得把穗儿吃了,可也不得不压着声音骂。
穗儿双手叉腰,指着地上的红肚兜,大声嚷嚷道:”谁不干不净了?!来来来。外头的大伙都进来瞧瞧,进来看看。看看这里头这个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不干不净的货色……“
”您倒是来撕我啊?!我是跟着我们家小姐从南浔过来了,我平日唤您一声二夫人,那是因为看在我家小姐面上敬重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我主子了吗?!我呸!“
盛二夫人也顾不得衣襟上只扣了一半的盘扣,便上前要捡肚兜藏起来。穗儿眼疾脚快,立马抬起脚,一脚踩住了那红肚兜,不让她捡。
众人原先是不知道厢房里头有人的,如今听得穗儿传出来这一番话,又听得通奸,不守妇道这些个词,顿时来劲了。
有道是耍猴的不嫌人多,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嫌事情不够大。
大伙纷纷拥了过来。
众人一见这穿衣穿了一半的盛二夫人,还有地上的红肚兜:”哎吆喂,你们瞧瞧这地上的红肚兜……还真是跟人通奸?“
”这女的真在这里跟人通奸呢!“
”哎吆喂,也太不要脸了……”
“哎吆喂,真真是不要脸的淫妇……这大白天的……“
盛二夫人急地赤急白脸的,道:“不是这样的。我是被贼人绑了来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个受害者……你们不许胡说八道……“
”被贼人绑了来的?“众人听了自然是将信将疑。
这时,有人仔细一看盛二夫人的脸,把她认了出来:”这女人我在巷子里遇到过几回,看到过她进这聋哑婆子的家里头……每回都穿着料子极好的衣服……我一直以为是聋哑婆家有钱的远房亲戚来看聋哑婆引来呢……“
”你一说,我也想出来了,我也在巷子见过她几次……她每次都是鼻孔朝天地走过……“
“我也碰到过不止一次……见她一身绸缎的,心里头还想着,这里头哪有穿得这么好的人家……“
“聋哑婆有间屋子是放出去收租的……这么说来,她这是租这间屋子是来通奸的啊?”
“那她通奸的人是钱猛生不成?”
”不然还能是谁?“
”居然还说是自己被贼人绑来的……真是忒不要脸……“
“是啊,太不要脸了……“
众人纷纷吐口水:”呸!这个不要脸的淫妇……“
“骚货!”
“这是哪家的婆娘?她丈夫的绿帽戴得冒绿油了……“
”不认得。不是咱们这一带住的人……“
便有人问穗儿:”姑娘,你可认识她?“
穗儿:”这是盛家二房盛斯良盛二爷的夫人。在这里与她表哥钱猛生通奸呢!“
众人一听,顿时又是一阵惊呼:”什么?盛家盛二爷的夫人?!“
”怪不得总是一身绫罗绸缎?!“
”盛家二夫人与她表哥钱猛生……真他妈不要脸……“
……
盛二夫人如今衣衫不整,被众人指指点点,左一个”不要脸“右一个”淫妇“,顿时气急败坏了起来。可是人多势众,再闹下去,事情越闹越大,引来更多的人,场面会更加不可收拾。
盛二夫人虽然不知羞耻,但也知道闹大了她可能要被抓去浸猪笼,便低着头捂着衣襟跑出了房间,也管不得穗儿脚下踩着的那件大红肚兜了。
众人纷纷追着她吐口水:”呸!”
“这个不要脸的淫妇……“
“骚货!”
”荡妇!“
……
另一厢,钱猛生把刀架在明婆子的脖子上,威胁盛怀新:“盛怀新,你跳是不跳?你若是不跳,我便把她杀了。”
盛怀新无可奈何,只好上了石拱桥。
“赶紧的,往下跳!别给拖延时间。我钱猛生还看不出你的招数吗?!你在等石劲海追过来。”
“我数到三。你不跳,我就把这个老太婆杀了……”
“一……二……”
盛怀新不得已,只能往桥下纵身一跃。
只听“哐”的一声重物落水声响起,盛怀新已经在河水里头了。
钱猛生见状,便一把推开了明婆子,拔腿便从石拱桥上跑了,而后一拐弯,便没了踪迹。
钱猛生在捕快房这些年,自然知道如今自己已经被通缉了,是不能全城乱跑的。若是惊动县令曹颂清,到时候派官兵挨家挨户查,自己那是死路一条。
如今之际,最好的便是销声匿迹地藏匿起来,以待时机。
于是,他一边跑,一边扯了一件人家在屋檐下晾晒着的衣服穿上,之后来到了某个僻静的小巷,翻身进了一个小院。
这是一个底楼一间屋,楼上一间屋的小院子。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中搁了一个小木桌和两把有靠背的木头椅子。木桌上搁了两个绣了一半的绣件,周围有一个竹编的筐子,里头俱是各色的针线。
钱猛生打量了几眼,便知这院子虽不知道住了几人,但这里头有两个绣娘是肯定的。
此时,一个中年妇人系着围裙端着碗吃食从灶屋里走了出来。
因钱猛生躲在角落,她一时也没瞧见。她把吃食搁在了小木桌上,仰头唤二楼的人:“女儿啊,下来吃点蒸糕。吃完后,跟娘赶这些绣件。娘答应了绣花行那边,后日中午要交货的……”
上头传来一个懒洋洋脆生生的声音:“白天绣,夜里绣,赶死赶活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中年妇人道:“不绣这些东西怎么办?你爹双脚一蹬,扔下了我们母女两人。倘若不绣这些个东西,赚些辛苦钱,我怎么把你拉扯大……”
这钱猛生一听,便知道了这家的底,这户人家是没男人的,正是他窝藏的好地方。
上头的女儿不耐烦地道:“娘,你又说这些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怎么?!你以为跟着邵家大少爷几日,便觉得自己是邵家大少奶奶了……便不肯做刺绣的活了……人家邵家大少爷娶的是周家的周蕊玉,堂堂的千金小姐……嫁妆有一条街……你有什么?!”
“娘!”
中年妇人见女儿生气了,便不再多说话了。
……
过了好一会儿,中年妇人方又道:“女儿啊,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那邵家大少爷了……以你的姿色,找一个略有些家底的,好好过日子不是很好吗?这邵家高门大户的,你就算想尽办法进去了,也不过是做个妾……”
“做妾怎么了?做妾也比嫁给一个穷鬼好……像你,嫁给了我爹,每日做死做活的,还不是一辈子穷得叮当响,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吗?!我跟你说,我就是要攀高枝,过人上人的好日子,不想做第二个你……吃一辈子的苦头……”
中年妇人见怎么劝也无用,不由地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钱猛生听得她们母女对话,竟还牵扯到了邵家大少爷。这整个嘉兴城的邵家大户便只有城南邵家了。看来这邵家大少爷便是邵进年邵老爷的大儿子邵明恩。
钱猛生心道:看来这个女儿是有几分姿色的。否则哪能入得了邵家大少爷邵明恩的眼。
于是,这钱猛生便放低软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楼梯上了楼。
那绣娘的女儿姓白名荷。出生的时候是夏日,荷花盛开,所以取了荷花的名字,叫做白荷。
今年十七,人也出落得跟名字白荷一般,肤色白嫩,身段婀娜,如荷花袅袅亭亭。
她经了中间人(专门干男女勾当的皮条客)牵线搭桥,认识了邵明恩。
因着邵明恩自身皮肤黝黑,所以素来喜欢肤色白皙的美貌女子,所以入了邵明恩的眼,跟了邵明恩一段时日。
这白荷本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好高骛远,一心想攀高枝。见邵明恩出手阔绰,便心心念念地侍候讨好邵明恩,一心想留在邵明恩身边。
可没曾想到邵明恩很快便玩腻了她,用了些银钱把她打发了。
白荷自然不肯死心,她找不到邵明恩,便找了邵明恩的贴身小厮茂昌好几回,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问茂昌,让茂昌帮她挽回邵明恩。
她这种女子,邵明恩本身也只是尝个鲜,玩玩而已。就算是没有周蕊玉,他也最多不过是玩一年半载,给笔钱打发了事的,是决计不会把她纳进邵家的。
后来,邵明恩与周蕊玉定亲,得了周蕊玉后,这邵明恩的一颗心全挂在了周蕊玉,便立时让茂昌给了她一笔钱打发了。
可白荷依然不死心,做着进邵家过人上人富贵日子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