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秋一过,天气便寒冷了起来。
然塘湾街等各个茶馆则每日里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没有因为天气转冷而受到任何影响。
这盛家的热闹说了个把月,大伙都腻烦了,所以这个话题的热度已经渐渐地消退了。
最近茶馆里头最火爆的话题是城东的季家儿子抽鸦片把家都给败光了的事情。
“他老子季德全在世的时候,也曾风光过……如今竟连祖宅都卖了……真是子孙不肖啊……”
“这季家祖宅卖给谁家了?”
“昨天晚上听来的消息,说是卖给城南邵家了。邵家觉着他的祖宅地段好,价格便宜……”
“季家祖宅地段啊,确实是好……”
“这季家儿子据说欠了一屁股的债,是大贱卖……因着房子太大,这嘉兴城能买下的人就那么几家……这几家里头有好几家都嫌这季家的房子风水有问题,才会出了季家这个败家儿子,把祖业都败光了……所以季家再贱卖都不要。听说邵老爷邵进年原先也是因为这个问题不想要。可邵家的大儿子邵明恩说动了他爹,说季家开的价格极低,买来搁着也划算,拍板了说要买下来的……”
“这邵家邵明恩听说做事是个有魄力,有手段的……邵进年邵老爷这是虎父无犬子啊……”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如今啊,大半个邵家都已经是邵明恩在掌了……”
“这城南邵家,城北盛家,本来是盛家一直压过邵家一头。可这两年盛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也不知日后会怎么样?”
“盛家的儿子盛怀新读书聪慧,考了大学,又留学东洋……想来也不会差……”
“这读书跟做生意是两码子的事情……读书好又不是说做生意好……”
“我也觉得有理……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日后也不知会怎么样?”
“大伙急什么……咱们等着瞧就是了……最多三年五载……不就知道了……”
“也是……是驴还是马,拉出来溜一圈就知道了……”
“可不是。咱们等着瞧吧……”
……
众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有人进了来。
“瘌痢头阿三来了……”这瘌痢头阿三有亲戚在捕快房做事,向来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所以众人一见他来,便欲想从他嘴里探寻有什么最新消息。
这阿三一屁股坐下,问众人道:“你们听说了盛家二爷最近的事情没有?”
“什么事情?你阿三有亲戚在捕快房做事,我们可没有。我们可没你消息这么灵通……”
“阿三,快说。快说。盛家又有什么事?”
“这事便是从捕快房那边传出来的……说盛家老爷盛斯年,孙大掌柜还有盛家三爷盛斯文都是钱猛生和盛家二爷盛斯良的夫人——盛金氏联手做的。”
众人闻言,纷纷惊呼:“天哪!”
“什么?真这么狠毒?”
“这么说来,他们招了?!”
“哎呀!你们都插什么嘴……到底是听你们说还是听阿三说……”
那三五一群在聊季家祖屋事情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团团围住了他们这一桌。
瘌痢头阿三喝了一大口茶水,兴致高昂地继续道:“听说还是二爷夫人盛金氏的丫头做的证人……这盛金氏原先百般抵赖,怎么也不肯承认……那丫头做了供之后,人证物证据说都有了,盛金氏不承认也不行……”
“还说那盛怀霖真的是钱猛生和盛金氏私通所生……”
此话一出,众人听了,整个茶馆似烧热的开水,顿时沸腾了起来:“哎吆喂,这盛二爷盛斯良戴了那么大一顶的绿帽子……啧啧啧……这绿的都长草了……”
“一戴还戴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一点都没发觉了……莫不是个傻子?”
“听说钱猛生没出事的时候,还有人三天两头见他们一起喝酒……估摸着这盛二爷啊,是真的半点不知……”
“这盛二爷就算发觉了,也不会对人说的……这闷亏也只能自己吃下了……换了是你,你会说吗?”
那人一听,原先觉得有理,可转念一想,顿时火了,一把撩起了袖子:“你丫才被你老婆戴了绿帽呢?!”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好好地上火做什么?怎么着?莫非你老婆真给你们戴绿帽了吗?!”
“你!“那人顿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众人赶忙劝架:“他前头那一句真不是说你。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们别吵了……咱们都要听瘌痢头阿三讲空头呢……”
“是啊。要打架去外头打去……别打扰我们……”
……
又一日傍晚,石劲海来了盛家找盛怀新和沈如锦。
因着彼此如今已经是自己人了,石劲海便很直接地表明了来意:“盛兄,大少奶奶,我今日前来找你们是为了你们二叔盛二老爷的事……”
“我二叔怎么了?”盛怀新道:“石兄,有事你尽管直说便是。”
石劲海道:“盛兄,你们家二爷好像有些不对劲。你要不要派个人随我去牢里瞧瞧情况……”
沈如锦追问:“二叔他怎么个不对劲?”
石劲海道:“这两三日来一直不肯吃喝也罢了,嘴里头一直在说浑话……显然是受刺激过度,一时无法接受……所以……”
虽然二叔盛斯良不仁不义,可再怎么也是他的长辈,是盛家的人。石劲海今日前来,想来二叔的情况颇是严重。二弟盛怀霖如今因为流言蜚语被人指指点点太厉害了,好些天都闭门不出,连学堂也不去了。且按怀霖的身份,若是让他去牢里,二叔见着了,指不定又生出一番事情来。这盛家啊,如今也只能自己去牢里走一趟了。
想到这里,盛怀新起身道:“石兄,我随你去瞧瞧去。看看二叔到底是怎么了?”
……
盛怀新这一去便去了两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浑身酸臭。
沈如锦便命人烧热水,让盛怀新洗漱了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物。
“怀新,二叔他?”
盛怀新叹了口气,道:“二叔他神智不清了……”
“情况严不严重?”
盛怀新遂把他去牢里头的情况娓娓道来:“我随石兄去了牢里头……进了二叔的监牢,一进去,只见他带着镣铐缩在墙角,一直在说胡话……说什么不是真的……还不停地叫着二婶的名字……我站了大半天,他都没抬起头看我一眼……我唤了他好几声,他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后来我蹲到他面前,他这才抬眼看我……可他看着我,目光空空洞洞飘飘渺渺的,竟然一直没认出我来……”
“我这才发觉二叔真不对劲了……便让石兄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沈如锦道:“大夫怎么说?”
盛怀新道:“大夫说得跟石兄说得类似,说二叔受刺激过度,才会一时神智不清了……过些时日会慢慢恢复过来的……还说之后尽量别再刺激他了……”
沈如锦:“大夫开了什么药?”
盛怀新摇头道:“大夫并没有开药。说吃了也无用。说二叔的病需要时日慢慢恢复,并不是药石可起作用的。可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大夫也直摇头,说他也是不知,这要看病患的具体情况……还说有的人一辈子就这样的糊涂了,也是有的……”
沈如锦闻言,叹息不已。
盛怀新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如锦,我有的时候也会想不明白,钱财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要对最近的亲人下毒手吗?用这么恶毒的方式得到,他们不会于心不安吗?!”
沈如锦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个世上,有的人重利,有的人重情,有的人重义,又有的人为了一些劳苦大众,头可抛,热血可流……每个人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做法也是不一样。”
“像二叔他们这样的人……我想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吧……”
盛怀新和沈如锦两人不再说话,相顾默然。
另一厢,李大庆和林尖又在小酒馆商议对策了。
林尖压低了声音,道:“李哥,昨儿半夜,头又来我家了……我半梦半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有个人拿把刀坐在我床对面,我吓地一激灵,从床上一咕咚地掉了下来……现在想来都还是要冒冷汗……”
李大庆道:“他这是急了……要除去姓石的……见你我两人一直没动手,所以按捺不住了……”
“李哥,我们怎么办?再不动手,他估摸着要对我们两人下手了……”
李大庆道:“这姓石的已经在怀疑我们了……你看最近有关盛二爷和盛二夫人的事情都已经不让我们这几个人经手了……全权让章笠三人负责……这章笠三人显然是得过姓石的关照的,嘴巴严实着呢。我前儿跟他们套近乎,竟然一句话都没套出来。虽然我们如今还是在捕快房当值,可关于盛家和头的事情,我们这几个人是半点也不知……”
林尖:“可不是。”
李大庆道:“有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这么着……我们按兵不动,再等几日,头他必定还会去找你或者找我……到时候,无论他去了谁家,咱们都想办法把他约出来详谈,然后……”李大庆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他与林尖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林尖点头。
两人最近因为心头搁着事情,喝酒也没了以往的那个味道,便草草地扒了两口饭裹腹之后便走了。
一出酒馆的门,一阵冷风夹带着冷雨便迎面吹了过来,李大庆便双手拢在胸前,道:“他奶奶的,才深秋,怎么就这么冷了?”
林尖道:“有道是一阵秋雨一阵凉。”
酒馆老板殷勤备至地取了两把油纸伞送了出来:“两位捕快大人,我这里有伞,你们拿去用……”
不过是小雨而已,两人嫌撑伞麻烦,便拢着衣服走了:“不必了。”
两人到了小巷口便是要各走各路,各回各家的。
这还没到巷口,忽然有个熟悉的人影跃到了他们面前。
两人吓了一跳:“头……”
李大庆忙左右查看了一下,见四下无人经过,忙将钱猛生拉到了角落:“头,您怎么来了?您现在不宜多出来抛头露面……”
钱猛生冷哼道:“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不宜多出来吗?!让你们给我办件小事也要我三催四请的……怎么?!如今是不听我号令了,是吧?”
李大庆听着他言语不善,忙安抚道:“头,这里说话不方便。万一让人瞧见了,把你认出来就不好了……这么着吧,头,我让林尖去小酒馆打包一些酒菜……我们去林尖家里一边吃一边详聊……头,我们怎么敢不听您的吩咐,只是我们有难处,一时半会的,无从下手……头,等会儿,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说,您给我们参谋参谋,想想办法怎么向姓石的下手……”
钱猛生本是一团怒火,但听了李大庆好言好语地一番解释,顿时也觉着有几分道理,怒气便消了些许。
李大庆跟着钱猛生久了,见他不说话便知他同意了,他忙吩咐林尖:“小林兄弟,赶紧地……去打包几个头爱吃的下酒菜,再打点好酒……头平日里最喜欢吃他们的爆炒鳝丝,你可别忘记了……”
“哎哎……我就这去……”
“赶紧地啊……我跟头先去你家等你……”李大庆说完,对钱猛生道,“头,咱们先去林尖家。”
两人刚走了一步,李大庆忽然想到一事,唤住了林尖:“小林兄弟,你家的铜钥匙呢?你不给我,我们怎么进屋去?”
林尖“哎呀”了一声,拍了拍脑袋:“您瞧我这记性……”
林尖忙从衣襟的兜里摸出了钥匙递给了李大庆,而李大庆也同时递给了他一包东西。
李大庆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林尖接过后用力地反握了一下。
“赶紧地啊……可别让头久等了……”李大庆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头,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