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夫人闻言，惊呼出声：“什么？”
邵夫人的惊讶大半是装出来的，小半却又是真的。这明恩怎么跟盛家的盛怀新在福音医院打起来的呢？！
戴嫂亦做出吃惊万分状：“大少奶奶的孩子好好地怎么没了？”
茂昌道：“小的也是具体不知……先前的时候，小的在家里头，门房过来跟我说有个拉车的来找大少爷，说是盛家大少爷让他来的，说盛家大少爷说让我们家明恩大少爷得讯后立刻赶去福音医院……我听得糊里糊涂地，便和门房去了大门口问那个拉车的到底怎么回事？拉车的便说了有个女人被人力车撞了，浑身都是血，盛家大少爷送她去了医院……小的一听，便觉得不对劲，又仔细问了那拉车的和门房……发觉这浑身是血的女人应该就是大少奶奶……我便跑去周家找明恩大少爷，一刻也不敢耽搁……”
“明恩大少爷得了讯，急急忙忙地去了医院……才跑到那个叫什么抢救室的门口，一个高鼻子的洋人便从里面出来了……”
当时，戴着白色口罩，穿着白袍的洋人医生出来了，他的衣服和手套上满是猩红的鲜血，邵明恩见了，便知那都是蕊玉的血。他只觉得心口发紧，膝盖都发软了，颤声：“洋人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那洋人医生摘下口罩，问道：“你是谁？”
邵明恩：“我是里面病人的丈夫……我夫人……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你夫人如今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必须留在我们医院观察，不能回家……如果回家的话，就会有性命危险……”
这洋人医生在这福音医院工作了数年，知道这里的人想法与他们洋人不同，十分愚昧不堪，无论什么病都不愿意住院，觉得晦气，再严重的病都要求回家。但这个病人现在还流血不止，倘若被贸然带回去，那是必死无疑的。这一来他方才竭力抢救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于是，他便再三加以强调。
邵明恩一听周蕊玉有性命之忧，顿时便大慌了起来，此时无论洋人医生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只要周蕊玉平平安安的：“好。好。留在医院观察……我们留在医院观察……”
顿了顿，这邵明恩才想起蕊玉腹中的孩子，忙又问：“洋人医生，那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呢？”
“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保住孩子……”
邵明恩愣住了，缓了缓，他拉着洋人穿着的白袍道：“洋人医生，您肯定是弄错了，您再进去瞧瞧……您再进去瞧一眼……”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邵明恩：“洋人医生，您救救我夫人和我的孩子……他们都说你们洋人医生技术高超，能起死回生……听说去年那盛家的沈如锦难产，差点一尸两命，送到你们这里之后，你们给救活了，不止救活了大的，还把小的也给生下来了……如今那一大一小，都健康的很呢……洋人医生，求你们了……也这样救救我夫人和孩子吧……”
“对不起，你夫人送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流产了……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会的……我出门的时候，蕊玉和孩子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肯定是你们弄错了……”
这时，里头的两个护士推着一个铁床出来。
邵明恩一看，那躺在病床上，面色如纸惨白的人不是周蕊玉又是谁呢？！
“蕊玉……”
“蕊玉……”
“你们今晚要好好照顾病人，今天晚上对病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她继续流血流下去，我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了……”洋人医生吩咐完，便转身离开了。
邵明恩的脸上跟躺在病床上的周蕊玉一样的白：“蕊玉……”
“蕊玉，我早上走的时候，你和孩子都睡得好好的……我便想着去周家处理一些事情，想着晚上早些回来陪你，所以一早就出门了……蕊玉，你好好的出门做什么……”
“蕊玉……你醒醒啊……”
“蕊玉……”
邵明恩一声接一声地唤着蕊玉的名字。
可是周蕊玉因失血过多昏迷着，怎么可能回他一字半句呢。
此时，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邵兄，让护士她们先把蕊玉送到病房里头去吧……这里是走廊……”
邵明恩呆呆怔怔地没反应。
“邵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
邵明恩闻言，一点点地转过头，看到了盛怀新。他骤失了儿子，周蕊玉又生死未卜，加上对盛怀新本就有不小的敌意和醋意，此时见了盛怀新，顿时便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了他身上。
“盛怀新，你少他妈的猫哭耗子假慈悲，在这里假惺惺作态……今天死的是我邵明恩的儿子，不是你儿子……这种风凉话谁不会说……”
“盛怀新，你见到我没了儿子，见到我夫人蕊玉昏迷不清，是不是高兴坏了……”
盛怀新不觉一愣：“邵兄，你何出此言？我怎么会如此呢？！”
“何出此言？盛怀新，我告诉你，我邵明恩见到你就烦……给我滚开……”
“滚不滚……”邵明恩想教训盛怀新已经久了，今日便不想忍了，抡起一拳头便挥向了盛怀信的面门。
盛怀新迅速一闪避，避开了邵明恩的一拳。可邵明恩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第二拳便又打了过来。
盛怀新便伸手一挡，便被邵明恩抓住，扭打了起来。
……
“少爷，你们别打了……”
“少爷，这里可是洋人的医院哪……”
“少爷……”
茂昌见明恩大少爷疯魔了一般，拦又拦不了，喊又喊不住，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加上邵家的人又不知大少奶奶的事情，于是这茂昌便撒腿往邵家跑去搬救兵。
“夫人，少爷就像疯了似的，跟盛家大少爷盛怀新在福音医院里大打了起来……”
“小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只好跑来找夫人您了……”
邵夫人：“快，快备车，去洋人开的那医院……”
邵夫人一进福音医院的大门便一路唤着儿子的名字：“明恩……明恩……”
盛怀新站在一处病房门口，听了邵夫人的声音，便上前行了一礼，道：“邵伯母，明恩兄他在病房里头……”
邵夫人只见盛怀新鼻青脸肿的，水蓝色的棉长袍上都是干了的血迹，好几处都被撕破扯烂了，露出了里头的棉絮，显然方才与明恩的冲突不小。
邵夫人见了盛怀新长袍上尽是斑斑血迹，也不知怎么地，只觉得心惊肉跳，她有种想吐的感觉。
邵夫人压抑着胸口的不舒服，对盛怀新道：“怀新，明恩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今日是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如此的……”
“邵伯母，我知道的。明恩兄是失了未出世的孩儿，伤心过度……我不会跟他计较的……”说到这里，盛怀新道，“明恩兄他现在在里面……邵伯母进去瞧瞧他……”
“好的。怀新，真的是麻烦你了。改日，我让明恩登门向你道谢。”
“不客气的。邵伯母。既然你们都来了，那我就回了。”
“好。”
盛怀新又执了一个晚辈礼，这才告辞离开。
邵夫人一推开门，左右瞧了瞧，竟没看见儿子邵明恩。
她觉着奇怪，便走上前，等走到病床前的时候，竟看到儿子邵明恩烂泥似的仰头瘫坐在病床另一侧的地上。
邵明恩嘴角流血，神情呆呆滞滞的，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邵夫人见状，顿时大惊，忙上去搀扶儿子：“明恩，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着，快起来，给娘瞧瞧……“
邵明恩一动不动。
”明恩，地上可凉着呢，快起来……”
听得声音，邵明恩才缓缓地把视线移了过来，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过了一会儿方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娘亲邵夫人，他忽地便落下泪来，哽咽道：“娘……蕊玉……蕊玉……孩儿没了……”
邵夫人见儿子怔怔地流下泪来，顿时心头大疼了起来，她拿着手绢替邵明恩擦着泪水，道：“明恩，没事的……孩子没了就没了……你跟蕊玉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娘，那是我的孩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儿……”
“没事的……没事的……”
“还有蕊玉……”
“蕊玉怎么了？”
“洋人医生说蕊玉要是今晚一直流血的话……就活不了……”
听了这话，邵夫人心头大慌了起来。她只是想除了周蕊玉肚子里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而已，却是从未想要要害周蕊玉的性命。于是，她便一个劲地安慰邵明恩，也等于安慰自个儿：“没事的。明恩。蕊玉没事的……”
戴嫂瞧了一眼病床上面色灰白，毫无半点反应的大少奶奶周蕊玉，忽然觉得后怕起来。这事情若是被大少爷邵明恩知晓的话，怕是要闹出人命来的……到时候夫人是他亲娘，自然无事。可对于她的话，明恩大少爷可不会手下留情。
戴嫂一边惊恐害怕，一边出声安慰道：“是啊，明恩大少爷，大少奶奶福泽深厚，定会事事逢凶化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