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因怕盛二夫人,不敢进牢房大门口,所以一直等候在外面。
等了很久很久,她看到了二少爷盛怀霖从牢里出来。
她正欲上前唤他,忽然看清了二少爷那张泪流满面的一张脸,遂止住了脚步,只做没看见,转过了身。
盛怀霖一出门,便有两个牢房衙役上前关门。
只听“吱呀”两声响起,两扇大门便在盛怀霖的身后缓缓关闭了。
盛怀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眼里顿时又涌上了一波热流,伤心得不能自己。
此后,自己要去上海求学,爹娘在这牢里,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春红知道二少爷盛怀霖肯定不想让她看到他难过的样子,所以便默默地背对着他。
二少爷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冬日本就天短,眼见着天幕一点点的笼罩下来,很快便天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少爷盛怀霖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春红,走吧。”
“哎。”
天色已经,加上天色阴冷,呵气成冰,街上已经无什么行人了。
两人回到家,春红便准备去厨房给二少爷盛怀霖准备吃食。
盛怀霖道:“春红,你不用忙了……我没有胃口……”
“二少爷,天气这么冷……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我去给你熬点粥……”
盛怀霖摇头:“我真的什么也吃不下。你也说了天气这么冷……别忙乎……你自己去吃点夜饭,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吧。二少爷。”
之后,盛怀霖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再没有出来。
春红不放心地查看了数回,可二少爷都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头。
屋子里燃着烛火,但却一直悄无声息,似无人一般。
福音医院
周蕊玉醒来的第一眼看到了便是邵明恩憔悴的一张脸。虽然憔悴,可邵明恩望着她的眼却是欣喜如狂的:“蕊玉,蕊玉……你醒了……”
香茗在一旁喜极而泣地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小姐,您知不知道您昏迷三天了……”
周蕊玉茫茫然地摇头。她脑袋依旧晕晕沉沉的,可就算反应很不敏锐,可她依然能察觉到自己的下体特别特别的不舒服。
周蕊玉转着头,打量着房间。
只见房间里的摆设很奇怪,她的床上方有个架子,上头挂着一个用线编织的网兜,兜里倒置着一个灌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子,瓶口插着一个透明的皮管子。皮管子的另一头是插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玻璃瓶子里的透明液体便顺着透明的皮管子一滴一滴得淌进自己的手里头。
邵明恩摸着她的脸:“蕊玉,你醒了就好……是不是不舒服?”
周蕊玉沙哑着声道:“这……是……哪里?”
“这是洋人开的福音医院……”邵明恩见她好奇地打量着挂药水的物件,便一一跟她解释,“这是洋人的药水瓶……他们把药放在里面,通过皮管子送进病人的身体……病人吸收了这些药之后,身体就慢慢地恢复了……跟我们大清大夫的方法不同……”
这洋人的东西,邵家周家跟嘉兴城的所有人一样,都觉得他们诡异的很,会邪术,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让大夫开一贴药煎着吃吃,是从来都不会来洋人这个医院看病的。所以周蕊玉对医院的一切都陌生的紧。邵明恩也是这几日因着蕊玉昏迷不醒,方才稍懂一些。
“福音……福音医院……我……我怎么在医院……”周蕊玉只觉得头疼不已,一时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进医院的。
邵明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你受了伤,流血不止……所以把你送来了这里……”
周蕊玉喃喃道:“我受伤了,流血不止……”
昏迷前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地回笼,周蕊玉想起了她坐在人力车上,想起了那人力车夫的大喊声“让开……让开……要撞上了……”,想起自己两只手紧抓着人力车……最后想起了自己惊叫着被甩出了人力车的画面……
她慌乱惊恐地回忆起了一切,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转头问询邵明恩:“孩子呢?孩子……”
邵明恩把手缓缓地覆盖到了她的手上,而后方一字一字地道:“蕊玉,孩子没有了……”
周蕊玉睁大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邵明恩,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刚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周蕊玉真的是不喜的,恨不得可以他(她)没有。一来是因为她对邵明恩的厌恶。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她害怕。她怕被邵家的人发现她怀孩子的月份和进门的月份是合不上的。到时候被发现了,哪怕众人知道这孩子是邵明恩的,可她也会一辈子背着婚前失贞的名声,一辈子被人看低一头。
可后来,周蕊玉适应了他(她)的存在,加上邵明恩买通了大夫,把这件事情滴水不漏地遮掩了过去,她再不用担心旁人会识破,所以放下了心,开始慢慢地体会即将为人母的感觉。
当然,另外也是因为对邵明恩有所改观,于是渐渐地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慢慢地开始转变,从厌恶到没感觉到渐渐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就在她开始为他(她)准备各式小衣物的时候,开始期待他(她)的到来,他(她)却离开了。
周蕊玉素来良善,此时不免愧疚自责万分:肯定是因为自己讨厌这个孩子,恨不得他(她)没有,所以他(她)才不愿意留下来。
“蕊玉……”
“蕊玉,有没有饿……香茗准备了鸡汤,还在炉子上热着呢……”
“你这都三天没进食了……喝一点……”
这时,香茗已经盛了一碗鸡汤过来:“小姐,这是姑爷命人去寻来的老母鸡,养了好些年了,可补身子了……您喝一口……”
“小姐,您喝一口吧……你现在啊,最需要的便是要补身子……”
周蕊玉失魂落魄,恍若未闻……
邵明恩见了周蕊玉这模样,越发得心如刀割了起来。可难受的同时,他又觉得有些欢喜。因为蕊玉还是在意他们的孩子的。他从前以为蕊玉不喜欢这个孩子的感觉显然是错觉。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春红便如常地起床了。
一打开门,寒风便似箭一般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直透棉衣,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她来到二少爷盛怀霖的窗口一看,只见红烛依然高燃着。
二少爷莫不是一夜没睡吧?!他的身子才刚好。这么一宿不睡的,怎么受得了?!
春红忧心忡忡着来到二少爷的房门口,她正准备试着推门。只听“吱呀”一声响起,房门被打开了。
春红:“二少爷,您没睡吗?”
盛怀霖道:“春红,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东西给你呢。”
“什么东西?”
盛怀霖转身去桌子取了一张纸。
到了这时,春红才看到桌子上有两个包裹,她吃惊道:“二少爷,您准备包裹做什么?”
盛怀霖把纸递给了她。
春红是一字不识只识扁担的。可是她却认得这张纸。
因为这张纸上有娘盖了大拇指的红色印子。是盛二夫人买她的那一天,娘当着她的面红着眼在上面按下了手印子。
这是她的卖身契。
“春红,你拿着。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盛家的丫头了。”盛怀霖从母亲的抽屉夹层找出了很多的物件,其中一件便是春红的卖身契。
春红顿时哭了,眼眶里的泪簌簌地掉落下来:“二少爷……”
春红到了此时此刻,终于是知道了二少爷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没有怪她去衙门指证老爷和夫人。
“春红,说心里话,如果说我一点没有怪你,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娘和我爹是我最亲的人。你让他们坐了牢。”盛怀霖顿了一下,又道:“可是我知道他们做了错事。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而你做了正确的事情。我不能怪你。”
“春红,这卖身契你拿着,以后就是自由之身了。”
“我要走了。你我主仆一场,你照顾了我这么些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春红的泪越落越凶了起来:“二少爷……”
“二少爷,马上要过年了……您吃过了除夕的年夜饭,过了年再走不成吗……”
盛怀霖望着窗户外的白色院墙,轻轻道:“我在盛家,大伯母大哥他们看到我,便会想起大伯父,便会想起我爹我娘……这样的年夜饭,他们吃着也不香……”
“而我早已经没有家了……吃不吃除夕的这顿团圆饭,根本无所谓……还不如让大伯母大哥大嫂他们吃一顿痛痛快快的年夜饭……你说是不是?”
“所以说,我还不如早点走,早点去上海安顿下来……”
春红咬着唇,哭得都哽咽了。
“春红,你谁也不许说,听到了吗?虽然卖身契给你了,但我走之前,还要再做你一天的二少爷……”
春红哭道:“二少爷,您永远都是春红的二少爷……”
“傻丫头,别哭了……又不是见不到了……”
“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