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斜挂在东边的天空,照在河面上,似在上头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一般。
船过河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涟漪便似镶了金边一样,泛起了金光。
张得胜带了人恭候在码头,等着载沁贝勒爷的船靠岸。
载沁的大船一点点驶近,船头靠岸后,两个船夫便忙抬了一快宽宽的跳板搁在了船和河岸边的码头上。
与载沁并肩站在船头的徐绪仁转身来到船舱处,敲了敲舱门,对里头道:“瓷碧,船靠岸了。外头冷着呢,你穿上了貂皮大衣再出来……”
“好。”张得胜只听见一声娇俏的应声响起,船舱门便随之打开了,从里头出来了一个身着洋人西装的徐瓷碧以及她的丫头雪竹。
而后,载沁在前,徐瓷碧和丫头雪竹在中间,徐绪仁在最后,四人先后走上了跳板。
张得胜忙殷勤恭敬地迎了上去:“载沁贝勒爷,徐姑娘,徐少爷,注意脚下……”
“徐姑娘,您小心……这里安全了……”
张得胜是王府的一等侍卫,知徐瓷碧是载沁的心上人,所以对着徐瓷碧殷勤备至,比对载沁还恭敬几分。
“贝勒爷,属下已经定下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轿子都候着了。贝勒爷,徐姑娘,徐少爷,这边请。”
载沁最关心的是盛怀新(吴文藻)一事,脚才一踏上岸,便迫不及待地问张得胜:“让你盯着的革命党人……现今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张得胜道:“回贝勒爷的话,属下派去的人刚来报,说这叫盛怀新的革命党人带了一个随从去了他们家的绸缎庄……属下手下的人也跟着他去了绸缎庄……后来,属下又增派了一人,去了那革命党家的大门口盯着……请贝勒爷放心。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载沁点头赞许:“好。办得好!等捉住了这个革命党,你便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张得胜得了载沁赞许,自是喜上眉梢。
载沁又问:“这嘉兴城的府衙所在何处?在抓盛怀新这个革命党人之前,我先去知府衙门知会一声嘉兴的知府大人。”
张得胜知这不过是例行公事,是载沁贝勒爷给嘉兴知府面子而已。且别说这嘉兴知府的顶头上峰是浙江巡抚张鲁扬便是载沁的堂姐夫。单以端王爷在朝廷的地位和权势,这小小的嘉兴知府巴结还来不及呢。平日里,像载沁贝勒爷这等尊贵的身份,这小小的嘉兴知府就算是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想要巴结都无人牵线搭桥。如今载沁贝勒爷亲自前去见这知府,是给足了这嘉兴知府面子了。
张得胜躬身道:“小的这就带贝勒爷去嘉兴府衙。”
载沁转身对徐绪仁道:“绪仁,你随我一起去府衙拜会一下嘉兴知府。在他的地盘上捉人,总是先打一声招呼,先礼后兵的好。顺便啊,再跟他要些人马。以防万一让这叫盛怀新的革命党再一次跑了……”
而后,载沁把脸转过来,对着徐瓷碧,声音也立时柔下了几分:“瓷碧,我让人先带你去客栈安顿下来,你好好休息休息。”
“雪竹,你好好侍候你们家小姐。”
雪竹忙应了声“是,贝勒爷”。
徐瓷碧巴不得脱离载沁和大哥徐绪仁的视线,好找机会给吴文藻(盛怀新)通风报信,于是便点头:“好。我先去客栈休息。”
于是,三人各自上了轿子,分成了两路。
载沁带着徐绪仁一路去了嘉兴府衙,徐瓷碧则带了雪竹去了祥顺客栈。
徐瓷碧在祥顺客栈的上房安顿好了之后,便对载沁安排的随从护卫道:“我带雪竹出去逛逛。你就留在这里。”
护卫道:“徐姑娘,载沁贝勒爷吩咐小的要一路保护您,不能离开您左右。小的不敢违命行事。再说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姑娘您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载沁贝勒爷怪罪起来……”
徐瓷碧知道这些王府出来的护卫对载沁忠心耿耿,对载沁的话奉若圣旨一般,确实是不敢违抗的。
这护卫啊,是跟定她了。
徐瓷碧想了想,便道:“行吧。我带着你一起逛。”
另一厢,盛怀新带着林忠祥来到了绸缎庄。
一路上,他便发觉了有人在跟踪他。
这也忒奇怪了,早上他去买馄饨粽子的时候,那两人并未跟踪他。怎么这会儿来绸缎庄,却又跟踪起来了呢?!
但盛怀新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这清廷爪牙想跟踪便让他跟踪去吧。他们只跟踪没捉拿他,便说明这载沁还没到。他还有时间去把绸缎庄的事情处理了
盛怀新一进绸缎庄,便让人把大掌柜李庆祥和账房先生唤了过来,询问如今账房里头现银的情况。
账房先生因得了吩咐,说大少爷让他带着账本过去,遂抱着一大本账本来到了盛怀新的办公室。
盛怀新一问,他立刻便翻查了账本,报出了一个数字。
盛怀新出声唤道:“林忠祥,你进来。”
林忠祥在外头应了声,而后推门而入。
盛怀新慎重万分地对李庆祥李大掌柜,林忠祥和账房先生道:“我有一事要交代你们三人去办。如今绸缎庄的账上有这个金额的数字,你们三个人立刻把银票和银子拿了,离开绸缎庄。”
李庆祥李大掌柜听了,顿时惊愕万分了起来:“大少爷,这是为什么?”
林忠祥因着盛怀新在盛家发给众人卖身契一事,有了心里准备,所以面色尚好一些。
但他知道盛家肯定是出事了。且出的是大事。否则大少爷盛怀新决计不会如此。
林忠祥再一次问道:“是啊,大少爷,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盛怀新道:“时间紧迫。你们先听我说完。这些银票我让你们三个先拿走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三个先拿走,由李庆祥李大掌柜保管。之后,李庆祥李大掌柜你须得给绸缎庄和机房的掌柜和所有伙计们结算工钱。倘若银子不够,那么每个伙计按比例分发……倘若够,就把绸缎庄和机房的所有人的工钱全部结清……然后通知大伙,暂时不要上工……假如话有多余,则按比例结给下面加工的机房和染房的款子。至于这些加工户没结清的款子和绸商的货款也只有以后再说了。于账房,你把账房所有账本带走,好好保管……我们盛家是绝对不会赖账的,只要他日有机会,一定会跟他们结清所有款项……至于林忠祥,分发工钱之事,你负责协助李庆祥李大掌柜和于账房……”
李庆祥听了,更是吃惊了起来:“大少爷,这……这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要我们三人给伙计们发工钱……”
盛怀新只道:“你们三个人立刻带走账房的所有银子和银票。这可是咱们盛家绸缎庄和盛家机房所有伙计的工钱……你们若不立刻带走,那么他们都白上工,白干活了这些天……你们赶紧走!时间紧迫。不要多问了!快走!”
林忠祥道:“大少爷,您若是不说,我们就不走。”
账房于先生亦是如此:“是啊。大少爷,您就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盛怀新沉吟了一下,终于是开了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盛怀新是个革命党。如今被朝廷知晓了身份,连累到了咱们盛家的绸缎庄,机房和所有的伙计们了……你们快拿了银票走人。朝廷的人马已经在来捉拿我的路上了……”
李庆祥李大掌柜,林忠祥和账房先生听盛怀新这一番话,神色从震惊失色到恍然大悟。
事实上,三个人都隐隐约约听过大少爷盛怀新是革命党人的传闻。
如今,却是得到了盛怀新本人的亲口证实。
“你们赶紧走!”
“是。大少爷。请大少爷保重。我们定不负所托!”林忠祥从前对盛怀新是对主子的尊敬而已,可如今看盛怀新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敬佩和心悦诚服之色。他对着盛怀新抱拳以礼,而后对李庆祥李掌柜和账房先生道,“走,咱们去账房。”
李庆祥李掌柜和帐房先生朝盛怀新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少爷,您好好保重。您放心。您交托我们的事情,我们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
盛怀新处理好了盛家绸缎庄和盛家伙计们工钱的事情,便觉得一身轻松,了无牵挂了。
他从绸缎庄回家了。他也不叫人力车,只在大街上慢慢走着。
路过桥边馄饨摊的时候,盛怀新闻到了香味,忽然腹如鼓鸣了起来。盛怀新便来到了摊子边,对卖馄饨的老板道:“老板,劳烦你给我来一碗馄饨,一个梅干菜肉粽。”
卖馄饨的老板:“好勒。”
这老板一抬头,看见了盛怀新便认出来了,这不是今天一早第一个来给他买馄饨和粽子的客人吗?!
卖馄饨的老板没有多问,手脚利落地往锅里沸腾的热水里头放入了小馄饨。他是个淳朴之人,见盛怀新点了一碗馄饨,便多放了半碗的馄饨。
出锅后,他便端了上去:“客人,这馄饨刚出锅……您吃的时候注意烫着……”
盛怀新道谢,而后慢慢地开始吃了起来。
那晚,他与沈如锦在这里夜宵,一起品尝粽子和馄饨。而后又手牵手一起回了家。
如今想来,顿觉恍若隔世一般。
他以为跟如锦还有很多以后的。可想不到竟然只有这么短的时日而已。
也不知如锦她们现在到哪里了?!
他曾经暗中叮嘱过沈如锦:“南浔是你娘家。官府的人一问便知。是不能去的。但凡去了,还会连累你们沈家和岳父岳母。你们搭的船只一出嘉兴城,你便想办法换乘船只。一路上,换得船只越多越好……这越是多,官府追查起来便越是困难……”
沈如锦含着泪,都一一应了下来。
只要她们出了嘉兴城,无论前往苏州杭州等哪个方向,都是水网密布。以如锦的聪慧,定是可以成功逃脱的。
盛怀新慢条斯理地吃完,付了钱,而后回了盛家。
经过拐角的时候,盛怀新扫了一眼,便看到了那两个假扮卖粽子的盯梢人。
盛怀新本就置自己生死于度外,如今送走了家人,真真是无谓生死了。
他抬头挺胸地地回了盛家。
门房光叔见了他回来,便打开门迎了他进来。
门房光叔张嘴便要问。
盛怀新伸出手指搁在了嘴唇边,对他做出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门房光叔便噤声了。
他把大门关上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家里……家里到底出什么大事情了?好好地……您为什么要把卖身契还给我们……”
“还有,夫人,大少奶奶,怀秀小姐,三夫人她们呢……怎么都不在家……都不在了……”
“您方才前脚一走,后脚家里头乱成了一团……”
“大少爷,有的人拿了卖身契便从后门走了……不过,还是有好几个都留了下来,不肯走……喏,你看……他们都在等您回来呢……”
盛怀新不答反问:“光叔,你怎么还不走?”
光叔道:“大少爷,我一辈子都在咱们盛家……我走……我能走去哪儿啊?!光叔我啊,生是咱们盛家的人,死是咱们盛家的鬼喽……”
“光叔……您会长命百岁的……”
留下来的是平日里跟着林忠祥的那几个小厮们,以及怀秀的丫头明月等人。
他们见大少爷盛怀新回来,便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大少爷,家里到底是怎么了?”
“出什么大事情了?”
……
盛怀新见他们一片忠心,便也坦然相告了:“我告诉大家实话吧。你们的大少爷……我……盛怀新是个革命党。如今被朝廷知晓了身份,所以牵连到了咱们盛家……我和大少奶奶不忍心牵连你们,所以把你们的卖身契还给你们。朝廷的人马已经在来捉拿我的路上了……如今趁他们没来,你们都赶紧走吧……”
“否则到时候刀剑无眼,把你们伤着了……“
”你们大少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最不想的便是把大伙给牵连进去。所以,若是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少爷的话,你们赶紧走。一个个的,都离开盛家……别叫大少爷我把你们都给连累了。“
众人听了盛怀新这话,都惊呆了。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