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青浦县某关卡
天色欲晚,官道来往的人已经不多了。
两个带刀的官差守在关卡旁,冷得把手揣到怀里头,又不停地跺脚。
“奶奶的,这么大冷的天……天天守在这里吃西北分……这都要过年了……难不成大年三十也不让我们回家吃个团圆饭?”那人骂了一回娘。
其中一个抬头瞧了瞧天色,缩着脖子道:“唉。好歹总算是又过了一天了……我瞧着啊,上头这几天也缓下来了……”
“真是他奶奶的。让县太爷自己来这里吹吹冷风试试,保管半个时辰也待不住……”
“再熬一下,再熬一下……等换班的兄弟们来了……咱们就可以回去了……到了家里,喝几口老酒,暖暖身子……”
这时,官道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远远地行驶而来。
那人眯着眼打量了马车一晌,用手肘撞了撞另一个人:“这车应该能挤出来油水来。”
马车越来越近。
那人伸出了手:“停下。我等奉命要搜查所有来往人等。”
赶车的车夫勒住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这时,在赶车车夫身边坐着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跳了下来,而后搬了一个凳子,对着马车车厢里的人道:“东家的。这里有个关卡。说要检查。”
“知道了。”车厢门打了开来,露出了一张英气的脸。他踏着凳子,下了车。
那小厮恭敬地对那英气男子道:“东家,这两位官爷要检查。”
他东家双手抱拳,客气地着两个官差道:“两位官爷好。想查什么便请尽管查。”
其中一个官差斜睨中问道::“你们这马车打哪儿来?这是要去哪儿?”
那小厮在一旁作楫赔笑道:“回两位官爷的话,我们东家和他兄弟从上海回来,途径青浦县,要回苏州府吴县家里头过年……”一边说,一边趁着背过身的时机,暗落落地把手里的碎银塞到了那两个衙役手里:“两位大人辛苦了……这天寒地冻的……”
这说话间,马车厢里不时传出了“哎吆”、“哎吆”的呼痛声。
那两个官差见这小厮乖觉识相,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块的分量,棺材板似的脸上略略缓和了一下:“把车门打开,我们瞧瞧里头有什么人……”
“两位官爷,实不相瞒,里头躺着的是我们东家的兄弟……”那小厮边说边凑近了这两个官差,压低了声音道,“我东家的这个兄弟啊,年纪轻轻,却是个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竟闯祸的的主。这不年关了吗……我家东家便让他出面去收账,结果拿着收账来的几笔银钱去了赌场,输了个精光……对我东家则一径说没收上来……我东家因着只有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先头自然对他深信不疑……结果前几天东窗事发了,被我东家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一顿……加上因为天冷受了寒,他便一病不起……可这不要过年了吗?吴县家里的老夫人都派人来催了,问怎么还不回去?我东家见不能再拖了,只好雇了辆马车,带着他兄弟回了……所以今日啊,就路过贵县了……”
那小厮上前打开了车厢的门,替两个官差撩起厚帘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位官爷,请上去仔细检查……”
这马车车厢的门一打开,一阵浓烈的药味便扑鼻而来。其中一个人便捂住了鼻子。
另一一个便把头到马车里瞧了瞧,只见车厢里铺被褥,上头躺着一个人,不时发出“哎吆”、“哎吆”的呻吟之声。
因着天色越来越暗了,官差便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人脸上果然是鞭痕交错,虽然结痂了,可依然可见当时血肉模糊的场面。真的是被打得狠了。但鞭痕外没伤着的脸上肤色却是白白净净的,看来啊,平日里养尊处优,不是个劳作的人。
官差心道:看来输掉的银子金额颇大。这大哥气极了,所以才下了这般狠手。
孟余亭的手下把话编得滴水不漏,让这两个官差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又得银两,那两个官差便搬开了路障,摆手道:“走吧。”
“哎。谢谢两位官爷。”那小厮连连作楫。
他东家也抱拳道谢:“谢谢两位官爷。”
……
“哒哒哒”地马蹄声再度响起。
马车不急不慢地出了关卡,不急不慢地行驶在了官道上。
待走远后,孟余亭问手下李麟道:“原先你说只给那两个官差这点银两,我心里头还觉着太少了呢……到时候他们嫌油水不够,不肯放行呢……”
“大当家。为什么只能给这么多,不能再多了呢?这里头是有缘故的。这点小碎银是只是意思意思,告诉他们我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想让他们通融通融,快点放行而已。可若是银子给多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有问题,招来他们的注意……这一注意,便要详查……我们就麻烦了……”
孟余亭听了,连连点头:“不错。是这个理。”
而后,他又夸赞道:“李麟,你跟着三当家久了,果然学得了不少东西。”
李麟:“谢大当家谬赞。为大当家办事,我李麟自当尽心尽力。”
天津,段家的屋子
两个粗使丫头端着饭菜来到了小院门口,对着守门的两个人道:“我们给徐姑娘送饭菜。”
看守的人这才打开了院门上的锁,放两人进去。
这两个粗使丫头穿过了小院,来到了屋子前。
这屋子的门口也是有人守着的。不同是这里守着的是一个大丫头。
“姐姐,这是厨房让我们给徐姑娘送来的饭菜。”
门口守着的大丫头见了,从衣襟里摸出了一把铜锁的钥匙,插到了铜锁里头。
数息后,只听“咔嚓”一声,铜锁打开了。
屋里一片阴沉沉的,电灯都没开。但从外头昏暗的天色,依稀可见西式沙发等的布置,十分精致洋气。
“你们搁在桌上吧。”
“是。”两个粗使丫头忙轻手轻脚地把饭菜一一摆放在了桌上,而后便退了出去。
那大丫头穿过了屋子的西式小厅,来到了卧室,敲了一下房门,道:“徐姑娘,厨房的饭菜送来了。您多少用一点吧。”
“说了我不吃。你们把段宏铭给我叫来。”
“少爷今日出去的时候说晚些会回来。您先用一点饭菜。你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说了我不吃。你把段宏铭给我叫来!”
……
徐瓷碧跟着段宏铭坐了轮船来到了天津,住进了段家在天津的一所屋子。
可自打住进来后,她便被段宏铭囚禁了起来。
这几日来,她已经跟段宏铭不知道闹了多少回了。
屋里头的摆设也不知道砸了多少了。
可别说出段家,出天津城回京城徐府了。她就连这个小院子也走不出去。
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素来被父母大哥和载沁捧在手心里,顺风顺水的她,第一次感到无可奈何。
段宏铭因着应酬,喝得薄熏熏地回来了。
他到了门口,停住了脚步问丫头道:“她今儿还不肯吃饭?可是又把里头的东西都给砸了?”
丫头道:“徐姑娘今日没砸东西。只是还是不肯吃饭……”
“我知道了。你叫厨房重新做点热的饭菜送上来……”
……
徐瓷碧的卧室门是反锁着的。然这是段家,段宏铭什么门的钥匙没有。
徐瓷碧饿得饥肠辘辘的,一直没睡着。
她听到门锁的响动,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下一瞬,只听“啪”地一声响起,屋子里的电灯亮了。
“段宏铭,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段宏铭嘴角微勾,淡淡道:“瓷碧,就算你不肯吃饭,以绝食做要挟,我也是不会放你走的。”
“段宏铭,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这些年来,是我和我大哥都看错你了。你明明说了,让我在天津待一段时日,到时候我想回京城就回京城的……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话不算话!你卑鄙!你无耻!”徐瓷碧气极了,狠狠地骂了起来。
段宏铭也不恼:“瓷碧,我肯定会让你回京城的。可是……不是在这个时候……”
“那要在什么时候?”
段宏铭微微一笑,望着她不说话。
徐瓷碧见状便更恼火了:“段宏铭,你这个骗子又在骗人了!”
段宏铭笑意更浓了,他借着薄薄的醉意道:“我段宏铭只做你徐瓷碧一个人的骗子。只骗你一个人!”
徐瓷碧闻言,不禁呆了。
徐瓷碧是不知段宏铭的心思和打算的。
他在革命党绑架载沁的那个晚上,因为喝多了,酒壮人胆、阴错阳差地和徐瓷碧在了一起。
等酒醒过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与徐瓷碧在一个床上的时候,他先是怔住了,回了神过来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徐瓷碧是载沁的未婚妻,载沁喜欢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如今,他竟然动了载沁的眼珠子。
他这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
段宏铭也是个杀伐决断,立时拿主意的主。
他迅速分析了各种后果后,当即便决定了,趁着天色微亮,马上带着徐瓷碧离开嘉兴城。
他把徐瓷碧睡了的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载沁知道的。
后来,在上海,其实无论徐瓷碧愿意或者不愿意,他都会带着她回天津的。
如今的情况,只能把徐瓷碧绑在自己的身边,囚禁起来,让载沁等人以为她失踪不见了,他方能没有祸患。
所以,这徐瓷碧他是怎么也不可能会放她回京城的。
但凡回了京城,载沁若是知道了他和徐瓷碧之间的事情,不顾同窗情谊不说,估计恨意熏天,要将他们段家一家都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