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沿着大运河往杭州城方向行驶着。
茂昌方才过来敲了敲门，邵明恩便出去了。
此时的船舱只有周蕊玉一人。
周蕊玉便起身来到了船舱边，透着那玻璃望外头的风光。
因着是深冬，河道两岸皆是大地凋零的萧瑟景象。不过，碧空如洗，倒映在河里头，河水也是一片碧幽幽。
船过处，荡漾起一片又一片的碧波。
这时，船经行过一片枯黄的芦苇丛。只听一阵“呼啦啦”之声响起。惊起了数只鸟，拼命地扑腾着翅膀，飞向了远处。
周蕊玉便跟随着鸟儿飞翔的痕迹，极目远眺。
周蕊玉往日虽然搭过不少次船，可出远门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最近一次是她和邵明恩婚前，她买了火轮船的票逃去了上海。
可也是白费功夫，一下船便落入了邵明恩手里，被他好生吓了一通，。
后来，邵明恩便押着她坐船回了嘉兴城。虽然也是坐船，可那回坐船，邵明恩大约是怒极了，加上又怕她跑了或者出别的意外，便一路上便把她关在后船舱，随心所欲地欺负她，不离她片刻。
而她因为逃婚被抓了个正着，又受了邵明恩的威胁，哪里敢反抗。
那一路上，她便没有出过后船舱的门。
她当时与邵明恩在一起，是害怕的，恐慌的，又极度的羞涩。总是想要逃开邵明恩。可是总是逃不开他。
她根本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也没有任何心思想瞧一瞧船舱外头的风景。
如今这一回，虽然也是与邵明恩在一起，可心境却是与当时完全不同的。
曾经对邵明恩的那些惊恐无措如今已经消失无踪了。可羞涩虽然在，但相较当时，也是好了一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微怪异之感。
周蕊玉也不知那些是什么。
她甚至在得知白荷和邵明恩喝花酒的事情后，有种很不是滋味的感觉。
可是，她内心深处已经不再害怕邵明恩的亲近了。
她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转变的。
可婚后相处的日子，主要是周家出事后，邵明恩对周家所作的一切，让她对他过往的一切不好倏然改观了。
当时大哥周绍祺欠下巨额赌债，爹得知消息后深受刺激、昏迷不醒，她被所有人瞒在鼓里，可邵明恩在那段时间给了彷徨无助、不堪承受的娘周夫人最大的依靠。
单单这一点，周蕊玉便觉得邵明恩过往对她的一切，她都可以选择去忘记了。
邵明恩如此帮助周家，她是感激的。
他已经做了所有女婿能做的极点了。
就算是她周蕊玉嫁给了旁人，即便是……能像邵明恩为周家做得这么多，做得这么好吗？
周蕊玉暗中这般问过自己不下数回。
可回回得出的答应，都自问是不能的。
那一回，邵明恩说的话：“蕊玉，只要你对我好些，我邵明恩什么事情都肯为你做……把心掏出来给你都成……”
“蕊玉，你对我好些，好不好？”
“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是我一直对你使坏……”
“蕊玉，你别生气了，成不成？”
“只要你把从前的事情忘记了，对我好些，我……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别说是你大哥绍祺的事情，旁的……旁的也听你的……好不好……”
“蕊玉……好不好……”
……
周蕊玉起先是不信的。以为邵明恩说得不过是哄她的浑话而已。
后来一点点地反应，一点点地明白了过来。
邵明恩说得好像都是真的。
周蕊玉不知自己在船舱前怔怔地站了多久，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船舱门。
随着冷风一起灌进来的，还有诱人的菜香。
周蕊玉转过头，看到了嘴角含笑的邵明恩和他身后端着托盘的茂昌。
茂昌满脸堆笑：“大少奶奶。”
茂昌轻手轻脚地将托盘里头的饭菜一个个地在桌上摆放好，赔笑道：“大少奶奶，这饭菜啊，可是大少爷盯着做的，这道汤啊，可是大少爷亲自动手做给大少奶奶的……大少奶奶可一定多喝两碗……”
周蕊玉不禁愣了愣。
邵明恩道：“茂昌，叫你多嘴。赶紧地……放好饭菜就给我下去……”
“是。大少爷。”茂昌知道明恩大少爷嘴里是怪罪他，可心里定是不会怪罪他的。不过明恩大少爷让他尽快出去，想跟大少奶奶独处那是真的。所以茂昌嘴里”诺诺”应声，手上则加快摆盘动作，而后便知情识趣地带上门出去了。
邵明恩见茂昌出去了，便唤周蕊玉道：“蕊玉，愣着做什么，快来吃饭。”
周蕊玉回了神，便移步了过去。
汤是嘉兴这一带最常见的砂锅鲫鱼豆腐汤。用砂锅炖的汤是最原汁原味的，且热度能保持长久。因炖得火头足，所以汤已经是奶白色的。搁了绿油油的葱，所以越发的显得汤色白嫩。此时热气腾腾，香气随着热气四溢，叫人垂涎欲滴。
邵明恩见周蕊玉的视线停顿在这道：“这鱼是茂昌先头跟遇到的捕鱼船上的捕鱼人买的。刚从水里捕上来的，活蹦乱跳的，最是新鲜不过的了。你尝尝味道。”
“好。”周蕊玉拿起碗，用大瓷勺盛了一碗。而后，她无声无息额地把碗端给了邵明恩，搁在了邵明恩面前。八壹中文網
邵明恩一愣，倏然抬起头看她。
周蕊玉这才动手盛了一碗，搁到了自己面前。
她拿起了勺子，吹凉了一些，尝了一口。
抬头，只见邵明恩依旧怔松地望着她，实在期待什么。周蕊玉缓缓地低头头，又再尝了两口，方轻声道：“鱼汤很好喝。”
邵明恩一点点地咧开嘴，笑了。
“你不喝吗？”
“喝。我当然喝。”邵明恩忙拿起勺子喝了起来。可才喝一口，他道，“有点咸了……我最后的盐不放进去就好了……唉……都怪我……”
“咸一点也没关系……下饭正好……”
“对对对……下饭正好……”邵明恩见周蕊玉喜欢，他自然是心花怒放，欢喜极了。
……
用晚饭，茂昌又送上了新沏的热茶。
两人用过了热茶，又看了好一会儿河岸两边的农田房舍等风景。
邵明恩对周蕊玉道：“蕊玉，你等下去里头好好睡一下。这些日子，你在娘家忙里又忙外的，操了太多心了……所以这一次我来杭州，便想带你出来走走……让你好放松放松……”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嘉兴城，无论在邵家和周家，身边总是各种的人。
邵明恩很想与周蕊玉独处，想带着周蕊玉去杭州城逛逛，欣赏一下杭州的湖光山色。
邵明恩轻轻地伸出手，握住了周蕊玉柔若无骨的手，道：“蕊玉，你勿需操心这么多。你放心，有我邵明恩在，我什么事情都会办得妥妥贴贴的。”
“你好好休息。以后，我再不让你多操一分心。”
邵明恩坦坦荡荡、灼灼热热地直视着她。周蕊玉有种“邵明恩说得是真的。他是可以相信的，可以依靠的”感觉。
后船舱本就是寝房的布置，茂昌得了明恩大少爷的吩咐，备好了干净松软的床褥。
周蕊玉是真的累了。
周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先前被瞒着，后来知道后，自然是震惊的，可是爹周祖铭中风昏迷不醒，大哥周绍祺失了踪，娘周夫人和大嫂明芬都病下了，偌大的一个周家竟无一人。（邵明芬当时去意已定，是根本不想管周家的这个烂摊子了。所以便故意装作日日不起的样子。）
她能怎么办？只有硬扛着周家所有的事情。
碧嫂子等人但凡有个什么事，无论大小，都会来问她，让她决断。
后来的这几日，家里头的账房买菜的银钱都没有。她便贴了私房钱。
……
周蕊玉素来养在深闺，哪怕到了邵家，婆婆邵夫人也是在掌家的。她虽然名义上是帮着娘周夫人打理过周家，可也不过是在娘周夫人边上侍候茶水，听娘周夫人怎么处理而已。
然当时又不同现在。
当时的周家是有钱有势，什么事情都好商量，都好处理。
可如今的周家是风雨飘摇，屋漏偏逢连夜雨，债主竞相催逼。
如今，邵明恩的这些话，令周蕊玉生出了一种暖洋洋的安全感。
仿佛真的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用忧虑了。
凡事都有他在。他会扛着。他会处理。
所以，周蕊玉头一沾枕，便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饱饱的，舒服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船舱里一片昏暗。周蕊玉只觉得昏昏沉沉的，睡意未消。于是，她便又阖上了眼，继续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蕊玉总算是有些清醒了。
周蕊玉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又伸了伸手臂。
昏暗里头，邵明恩的声音响了起来：“蕊玉，可是醒了？”
周蕊玉慢慢地睁开眼，忽然发现邵明恩便躺坐在自己身畔。
邵明恩俯下了身子，在暗中凝视着她：“你睡了一下午了。这段时日，果然是累坏你了。”
“睡醒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便继续睡。”
周蕊玉不说话，听话地轻轻地闭上眼睛。
她竟然在邵明恩的视线里头又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时分。
更奇怪的是，邵明恩竟然也没闹她，在旁边陪她，任由她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