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昌听了戴嫂的这一番话,先是一惊,而后静下来细想一番,却是越想越不对劲了起来。
茂昌这些年来一直侍候大少爷邵明恩。他对于大少爷邵明恩与大少奶奶周蕊玉之间的所有事情,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正因为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茂昌知大少奶奶周蕊玉是绝对不会在外头有野男人的。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但是要从戴嫂口中问出什么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戴嫂是邵夫人的心腹,素来为邵夫人出谋划策。
茂昌念头一转,再往深处一想,忽然有些豁然开朗了起来:莫非是老爷和夫人趁大少爷不在,故意设了个局,栽赃陷害大少奶奶,好把她休了。
但他怀疑归怀疑,揣测归揣测,却是没有任何证据的。
茂昌也是个人精,对于戴嫂所说之事一口应了下来。
而后,茂昌又问:“戴大娘,那如今大少奶奶在何处?可是回了她娘家周家?”
戴嫂道:“听说是回了娘家周家。”
茂昌待戴嫂一走,他把从北京城带回来的包裹一搁下,从里头取了一包糕点,便转身去了白荷家。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唤住了一个街边玩耍的小童,给了他三个铜板,让他去了邵家找白荷:“你就跟邵家门房说,是白荷姑娘的娘打发你来找白荷姑娘的,就说家里有急事,让她赶紧回家一趟。”
那小童见了他手里的三个铜板,瞪着眼睛都发直,而后一把抓过了铜板:“我这就去。”
“站住。”茂昌唤住了他,“你把我刚才说得话复述一遍。”
“我去邵家,对门房说,我是白荷姑娘她娘打发我来找白荷姑娘的,她们家里有急事,白荷她娘让她赶紧回家一趟。”小童口齿甚是伶俐,一字一字地说来,分毫不差。
“好。去吧。”
茂昌打发了小童去后,便放慢了脚步,在大街上买了点吃食,提在手里,慢慢悠悠地逛去了白家。
茂昌来到了白家小屋前敲了敲门,白荷她娘前来开门,见了茂昌,“哎呀”了一声:“茂昌,你从京城回来了啊?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才到嘉兴。”茂昌把手里提着的点心等物递了上去,“白大娘,这是我给您从京城买来的糕点,你尝尝。”
“哎呀,茂昌,你太有心了。这怎么好意思呢?!”白荷她娘忙让开身子,请茂昌进来,“快请进来坐。快请进来坐。”
“茂昌啊,北京城是怎么个样子的啊?城墙可高大啊?你可看见了太后和皇帝、皇后娘娘他们住的紫禁城没有?”
“看见了了。太后和皇帝住得紫禁城……那城墙和城门朱红色的,屋顶是金色的,太阳一照下来,就像金子似的闪着金光,可壮观,可美了……”
白荷她娘一脸的羡慕:“要是也能让我去一回京城,看一眼太后,皇帝和皇后娘你住的紫禁城,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值了……”
……
才说了一会儿的话,白荷便回来了。
白荷进屋一见茂昌,顿时愣了愣:“茂昌,你怎么在这里?”
而后,她回过了神来:“是你让人找我回来的?”
茂昌道:“白荷姑娘,我有重要的事要想问你。”
白荷一脸的不耐烦:“什么事?”
白荷她娘见状,便推说出去买东西,便替两人关上了大门,出去了。
待白荷她娘一离开,茂昌便压低了声音道:“白荷姑娘,实不相瞒,我一回来,戴大娘就跟我说了大少奶奶被休一事,说是你发现那奸夫,去禀报老爷夫人的?此事可是真的?”
白荷见茂昌神色郑重,不似平时轻佻,便点了点头:“是真的。”
大少奶奶周蕊玉果然是被人设局陷害了的。茂昌问白荷道:“你为什么会牵扯其中?”
白荷先头不肯说。最后在茂昌的一再逼问下,方才道:“是戴大娘让我做的。”
茂昌急道:“白荷,你傻啊?!她让你做你就做。她可是只老狐狸。你为什么要牵扯这件事情里头?这事情若是最后被大少爷拆穿,到时候大罗金仙也保不住你,救不了你……”
白荷道:“茂昌,戴大娘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了,让我去发现“奸夫”这个人……我若是不肯听她的话行事,你觉得我有什么下场?”
她若是不肯听话,做这件事情,估摸着第一时间会被赶出邵家。
茂昌闻言,顿时怔住了。
白荷这话不无道理。
戴大娘既然把这件秘密之事告诉了白荷,便是不给白荷任何拒绝机会的。
白荷水汪汪的大眼“哀怨”地望着茂昌:“当时你去了京城,我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戴大娘叫我做,我又不敢不听她的吩咐……我当时心里头也怕得要死……几夜都睡不着……”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茂昌只能再三叮嘱白荷:“事已至此,这两日大少爷来找你问话的时候,你只能咬死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翻供了。”
茂昌又仔细追问道:“这奸夫你可认得?”
白荷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会认得?”
茂昌道:“若是再见面的话,你可会认得出他?”
白荷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应该能认得出。”
茂昌又问:“那这奸夫可是认得戴大娘或者旁的人?”
白荷摇头,只说不知。
茂昌也不好继续追问了。
这件事情目前只有五个人牵扯其中:老爷,夫人,戴大娘,白荷和大少奶奶周蕊玉。
指使戴大娘的人不是夫人便是老爷,甚至就是老爷和夫人两个人。
茂昌对于明恩大少爷得知了消息后的反应是一清二处的。明恩大少爷必定狂怒暴怒。
这件事情不可能就此善了的。
那么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只有戴大娘和白荷。
这戴大娘是听命行事,有人护着,最后是不会有事的。
那么,大少爷的怒火无处发泄,也只能拿白荷开刀了。
“什么?!”邵明恩闻言,震惊得手里头里的茶水洒了一桌。
“茂昌,你再给我说一遍。”邵明恩面色铁青,从后牙槽磨出了这句话。
茂昌瑟缩了一下:“大少爷,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情。我得知了后,就立刻来禀报大少爷了。”
邵明恩“腾”地起身便往外走,脚步快得是有猛兽在追赶一般。
茂昌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邵明恩来到了爹娘的院子。
邵夫人正在与戴嫂说话,见了面色如黑炭一般的儿子邵明恩,便知他已经知道周蕊玉被休的这件事情了。
邵明恩:“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和爹明明答应过我的……”
戴嫂在边上欲做和事佬,劝道:“大少爷,老爷和夫人也是不得已……这件事情不能怪老爷和夫人……”
邵明恩倏地把脸对着戴嫂,利剑一般的目光刺向了她:“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我娘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邵明恩素来精明能干,对戴嫂这个人在家里头常年扮演什么角色,那是心知肚明的。可她是娘邵夫人的心腹,平时仗着娘邵夫人狐假虎威,欺负底下的人,与他这个做主子的又有何相干的。底下人的斗来斗去,无论谁胜谁负,都是邵家的仆人。那对于邵明恩而言,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他瞧着如看斗鸡,只觉得龌龊的有趣。可如今,戴嫂胆敢在周蕊玉事情里头插上一手,那便是邵明恩不能容忍的了。
邵夫人对戴嫂道:“你先下去吧。”
戴嫂诺诺地应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邵夫人待戴嫂带上门出去了,这才端起手边的茶盏,闲适地用茶盖拨着茶杯:“我和你爹休周蕊玉那是因为周蕊玉偷情,在外头有奸夫,犯了七出里头的淫乱罪……本是应该浸猪笼的,就这么休了她,爹娘已经是够仁厚的了……”
邵明恩双目圆瞪,双手捏握成拳,怒不可遏地道:“你胡说八道!”
邵夫人道:“这件事情有关我们邵家和你的名声,你爹和我怎么会胡说,瞎弄呢?!”
“胡说八道!蕊玉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绝对不会做?!我跟你说,这件事情是我跟你爹亲眼所在,还捉奸在床的!那奸夫见了我们进屋,才跳窗逃走的……此事千真万确!断没有半分冤枉周蕊玉。”邵夫人为了长自己的声势,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搁,厉声道,“你若是不信为娘的话,那就等你爹回来。听听你爹是怎么说的?!”
“你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谁都会偷人,但蕊玉不会。”
“明恩,你真的是疯魔了。”
邵明恩道:“是啊。我是疯了。因为我知道蕊玉不是这样的人!”
“周蕊玉不是这样的人?!”见儿子邵明恩到了如今还这般为周蕊玉辩驳,邵夫人被他气着了,光火不已。她气急败坏,不禁脱口而出,“你可知周蕊玉她品行不端,婚前就失了贞?”
邵明恩怔了怔:“你怎么知道品行不端,婚前就失贞?明芬说的?!”
邵夫人道:“你妹子明芬素来规规矩矩的,品行端正,知书达理,她哪里可能知道这些?!”
邵明恩道:“那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邵夫人不答,继续道:“这周蕊玉婚前都在传她跟人私奔了……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今看来,这事情肯定是真的。多半是她跟那个奸夫私奔了之后,被周家找了回来……”
邵明恩不说话。
“还有,当初她那个流产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奸夫的?反正无论是谁的,肯定不是我们邵家的。幸好当初她出了意外,把孩子流掉了……不然,我们邵家就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帮别人养儿子了……”
邵明恩道:“娘,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那个孩子是我邵明恩的骨肉。”
邵夫人恼极了,恨不得用手指去戳儿子邵明恩的脑门,道:“别人都说你聪明,说你精明能干……可娘觉得你是个大糊涂虫,你连你自己的妻子是什么品行的都不知……还把她当成宝……你可知她婚前失贞就怀了那个野种……”
“明恩,你给我睁大眼睛瞧瞧……这周蕊玉到底是何品行?!”
“爹娘这么做啊,都是为你好,为咱们邵家好!”
……
“娘,你说周蕊玉婚前失贞,确实没错。”
邵夫人见他直认不讳,不觉一愣,而后似大松了口起一般,道:“你知道就好。”
“可是,她婚前失贞是我强迫的。她失贞的人是我邵明恩……大婚第二日也是我帮她遮掩的……蕊玉她婚前确实离开过嘉兴城,那也是与我一起去了上海……我与她在我们上海的家里头待过几日……还有,她确实是婚前便怀上了身孕,可她怀的是我的骨肉……连后来怀孕月份的事情,也是我买通大夫遮掩的……我便是周蕊玉的奸夫,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儿子我所为……”
邵夫人听了,不由面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说得可是真的?”
“娘,我说的每个字,每件事都是真的。这些事情,明芬也知晓一二。你若是不信,你可以写信到上海去问明芬。”
邵夫人烂泥似地瘫倒在了椅子上头,半天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