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恩搭着人力车来到了周家所在的巷子口,便让人力车夫停车。
他下了车,慢步走到了周家门口。
周家的门虚掩着。
邵明恩便用手轻轻地推开了一条门缝。透过门缝隙,他一眼便看到了周蕊玉在树下绣花。
因着屋内暗,费眼睛,所以只要天气好,周蕊玉便搬了凳子椅子在树下绣花。
邵明恩怔怔地看着,片刻后便看到周蕊玉伸手揉了揉眼睛,揉揉脖子……过一会儿,周蕊玉又揉了揉眼睛……显然眼睛酸疼地很,脖子也僵硬地很……
可就算如此,她也宁愿辛辛苦苦地从早上绣到晚上,一天赚几个铜板钱,苦苦地支撑着周家,要给爹娘治病,要供她大哥周绍祺抽大烟,也不愿意用他的银子。
邵明恩又气又恼又心疼。
他猛地一咬牙,转身离开了。
邵明恩上了一辆路过的人力车,吩咐人力车夫载他到了河道边。而后,他掏出了一点碎银给人力车夫:“你去一趟胡老六的赌馆,让胡老六来一趟这里。就说邵家大少爷在这里等他。”
人力车夫得了多出几倍的车钱,自然连连点头,讨好地道:“是。邵大少爷。我这就去赌馆,绝不敢有半分耽搁。”
邵明恩在河边伸手拦了一艘画舫,吩咐画舫的船老板:“先不要开船。我还有一个朋友要来。”
船老板应声下去,而后船上的清秀船娘便端来了热水和巾子,侍候邵明恩洗手。
胡老六沿着跳板走上画舫的时候,看着邵明恩手里端着一盏茶,却也不喝,只侧望着河道出神。
“哎呀,今日是什么风啊?明恩兄竟然请我来画舫。”
闻声,邵明恩便转过了头。他搁下了茶盏,道:“胡兄来了,快请坐。”
邵明恩遂吩咐画舫老板开船。
待画舫开始缓慢行驶后,胡老六方才缓缓地道:“明恩兄,你不是说咱们平日不要联系嘛。今日你居然不避嫌地要见我。看来啊,今日你是有急事吧?!”
……
邵明恩压低了声音,与胡老六说了一事。
胡老六“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明恩兄放心。这种事是我胡老六最擅长的。就包在我胡老六身上。”
邵明恩道:”那就多谢胡兄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明恩兄又何必跟我这般客气呢。“
”记得跟上回的事情一样。保密最重要。“
”明恩兄请放心。我们道上混的,最是讲义气两个字了。我把明恩兄当兄弟,此事绝不跟任何人透露半句。“
邵明恩点了点头,而后便唤来了船娘,吩咐道:“在这里停一下船。”
“还有,你给我好好招待胡老板……务必要让胡老板宾至如归……”
船娘低下头应了声”是。“
胡老六“嘿嘿”一笑,一把搂住了船娘:“那我就谢谢明恩兄的招待了。”
邵明恩抱拳:“胡兄好好享受美人恩。我先告辞了。”
胡老六摆手道:“那我就不送了。”
邵明恩到了岸上,望着画舫在碧波荡漾缓缓行远。
蕊玉知道所有真相后,想必是要恨死他的。
然,事已至此,已无回头余地了。
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了。
罗钟等人合力组装了一台缫丝机出来。
沈如锦、赫若男等人在罗钟等人组装车子期间,便将烘干的茧子的一些松乱的丝缕(茧衣)剥去,剥成了光茧子。
而后开始选茧,赫若男带着同学围着茧子挑了半天,最后把上茧和不能缫丝或难以缫丝的下茧统计了出来。
“如锦,若男,你们看,这是我们根据这些茧子统计出来的上等茧和下等茧的比率。”
“双宫茧、穿头茧、黄斑茧、柴印茧、薄皮茧虽然有,但是比率不高……”
赫若男看过统计纸一看,兴奋欢喜又激动感慨:“同学们,我们真的把我们的土蚕种改良成功了。”
“我记得我们在日本念书的时候,很多日本同学都瞧不起我们,处处欺侮我们,当面对我们说你们支那那么落后,学了这些技术也是无用……学校有一些关键的技术课不让我们上……我们便偷偷摸摸地进去旁听,还被日本同学发现,被上课的老师赶了出来,说我们是贼,偷他们的技术……你们都还记得吗?”
两位女同学想起过往,不觉红了眼眶:“记得。”
“幸而后来有位叫有子的日本同学,人好心善。她从不欺负我们。见我们被老师赶出课堂后,她便把她的笔记偷偷地给了我们,还让我们有不懂的就去问她……我们也不懂得什么叫客套,求知若渴,有不懂便都一个劲地去问她。问了几回,她都被我们难住了,回答不了……可是她帮我们去问老师,把问题答案记在笔记上,回来给我们详细解答……若不是她,我们根本就不能学的这么好……我至今都忘不了那段求学的岁月,也忘不了那个美丽的有子同学……”
“我记得我有的时候走在街上,还会无缘无故被人骂是东亚病夫……”
“罗钟同学有一回在学校跟人打起来,便是因为被日本同学骂了一句东亚病夫,他气恨不过,便跟日本同学打了起来……他虽然个子不高,但一个人打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子里鲜血直流,可却怎么也不肯服输……因为这件事情,他还差点被学校给开除……”
“我也记得。罗钟同学跟我们说,是我们中国人自己不争气,自己抽鸦片烟,弄乱了自己身子不说,也连累了下一代的体质也不佳……如果朝廷不戒烟,我们的下一代的身体素质会越来越差……所以,小日本才会看不起我们。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他说做人要靠自己争气。说我们一定要好好念书,把小日本的所有技术都学会了,然后我们回国教给更多的人……日本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中国人一定都可以做到,甚至可以做的更好……”
沈如锦听了她们的讲诉,不由地把目光移到了正在宁螺丝戴眼镜的的罗钟身上,他瘦瘦小小、斯斯文文的,想不到竟然如此有骨气有血性有抱负。
……
“明年春天,我们一定要把我们的改良蚕种推广给更多的农户更多的地方……希望我们中国所有的养蚕户们都可以养我们的改良蚕种,提高结茧率和优茧率,缫出质量更好的丝,织造出更好品质的丝绸……大家说好不好?!”
沈如锦带头,大声喊道:“好。”
”好!“
一时间,屋子里喊声雷动。
选好茧子,便搁进了机器的附加部件里,并在里头的水里加入了罗钟自制一种药水开始煮茧。
沈如锦不知是什么药水,有何作用,曾详细问过罗钟。
当时,罗钟推了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说:“这药水是一种我自己配置的化学试剂,作用是在煮茧的时候,借助这药水,把蚕丝外围的丝胶适当膨胀、润化、泡软,使得茧丝间的胶着力小于茧丝的湿润强力,一边在缫丝时候,茧丝能连续不断地解离……它的目的就是让剥茧抽丝更容易,速度更快,效率更好……”
待煮好,缫丝娘在一旁理绪,绕在了缫丝机的滚动轴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众人便又焦虑又期待地等着罗钟等人开机试验。
罗钟对远处同学喊道:“推上了电闸。”
“推上了。机器通电了没有?”
在众人屏气凝神,紧张万分地目光里头,罗钟按下了缫丝机的按钮,只听一声轰鸣声,缫丝机的轴轮快速地转动了起来。
比发丝还细许多的蚕丝一根根的抽了出来,八股蚕丝生成一根生丝……
……
罗钟剪了一段生丝下来,沈如锦和赫若男把准备好的铜钱一个一个地串在生丝上,测试生丝的韧性。
众人在边上紧张数着:“一个铜钱,两个铜钱……三个……四个……”
“七个铜钱……八个铜钱……”
数到八个的时候,众人紧张的手心和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沈如锦和赫若男小心翼翼地把第九个铜钱串进了丝线里头。
“九个铜钱……”
“太棒了。”
“九个!九个!太好了。我们已经超过辑里丝挂的铜钱数了……”
罗钟额头上都是汗,他抬手擦了擦汗,道:“若男,你们再穿一个铜钱试试……”
“十个……”
第十个也串成功了。
众人雀跃不已,大声叫好:“太好了……十个铜板都挂上去了……”
“太厉害了!我们的一根丝线可以串十个铜板啊。”
“十一个呢?!”
“十一个肯定不行吧。”
沈如锦道:“试试吧。”
沈如锦把丝线穿过第十一个铜钱的铜钱孔。
众人屏住了呼吸。
然,下一瞬,丝线断裂了开了,十一个铜钱“叮叮咚咚”地掉落在了地上。
罗钟道:“虽然第十一个铜钱我们没成功。加上要刨去铜钱使用后的厚薄大小重量等因素,我们的生丝至少可以串起九个铜板,这说明我们的生丝韧性绝对不比南浔的辑里丝的差,甚至还要更好……因为众所周知,南浔的辑里丝素来便是以可以挂八个铜钱出名的……”
“对对对!”
……
第一台组装的缫丝机组装成功,并缫丝成功。
罗钟等人便打了鸡血一般地开始组装第二台、第三台、第四台……第十台缫丝机。
一个月后,沈如锦的缫丝坊开始正式投入生产。
沈如锦将它取名为“新锦记缫丝房”。
新是盛怀新的新。
锦是盛锦记的锦,也是她如锦的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