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锦记缫丝厂。
机器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工人们也是两班倒的工作,厂里头火热朝天,一片欣欣向荣。
库房里头打包出货的工人们忙得全身是汗。
但库房的负责人还在不断地催促:“大伙动作快点……船都候着了……就等着我们的生丝打包好,搬上去,船老板就发船去上海了……”
“好勒。大伙都加快点手脚……”
”是。“
……
赫若男和沈如锦亲自提了一篮子馒头来了仓库。
赫若男道:”大家干活都累了。休息一下。老板请大伙吃馒头……”
沈如锦一个个地把馒头送到了众人手里:“都饿了吧。吃个馒头垫一下肚子……”
这年头干活,哪里会有点心吃。更不用说是老板亲自送来了。
众人不觉感激涕零:”谢谢老板。“
……
另一厢,邵家的大伦缫丝厂
整个厂里头的机器只运转了三分之一,整个厂房冷冷清清。
邵明恩看着缫丝机上生产下来的丝,而后去了仓库,一打开房门便看到了一包叠一包,如今已经堆积如山的生丝。
邵明恩本就暗沉的脸色,越发得阴霾密布了起来。
如今邵家的机房已经用了不少生丝做了布匹,绸缎庄方面的单子和销售却已经饱和,所以也有不少布匹压在机房的仓库里。
再过些日子便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了,这么多的生丝和布匹堆在仓库,若是一不小心发霉了,到时候更是卖不出去,不仅血本无归,他要把整个邵家给赔进去了。
邵明恩愁眉深锁地回到了邵家,进了原先与周蕊玉一起住过的院子。
前些日子,邵明恩去了杭州想去求见载沁贝勒爷商议那办银号的事情,可没料到扑了个空,载沁贝勒爷并不在杭州。
载沁留在杭州的侍从告诉他:“贝勒爷去了上海。邵老板若是有事,便去上海找贝勒爷去。”
邵明恩不得已,只好从杭州回了嘉兴,准备处理了手头上邵家绸缎庄和大伦缫丝厂的几桩生意后便出发去上海的。可不曾想到,因为收到合作电报迟了的缘故,耽搁了几天。
正准备出发前一日,海师爷匆匆来邵家找他。
自打他救了海师爷,加上送给海师爷的三姨太给海师爷生了个儿子后,这海师爷便把他当自个儿亲兄弟一般,事事与他商议。
因海师爷足智多谋,邵明恩很多事情也都愿意跟他商议。所以海师爷也知道他大伦缫丝厂的生丝滞销的问题,他也极力赞成邵明恩与载沁贝勒爷一起办银号的事情。
“有载沁贝勒爷和端亲王爷做靠山,那便是最大的实力,大伙肯定愿意把银子存进银号……这银号的生意啊,必定能风生水起,财源广进……”
……
邵明恩听到海师爷来找他,忙让人将他请进大厅,热茶糕点侍候:“青木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待下人送上热茶盏告退后,海师爷方才压低了声音对邵明恩道:“明恩兄,我知道你明儿要去上海求见载沁贝勒爷。所以匆匆忙忙来告诉你,你明儿不要去上海了。就算去了,见了载沁贝勒爷,也是不能成事的……”
邵明恩很是诧异:“青木兄,此话怎么讲?”
海师爷环顾了四周,见无人,方才对他道:“载沁贝勒爷这边出了件事情,这几日必定在大发雷霆,你明天去正好是撞在枪口上做炮灰。所以,还不如不去的好。”
邵明恩见海师爷这般说,便忙着追问道:“青木兄,载沁贝勒爷出了何事?”
海师爷道:“载沁贝勒爷从德国那边买的一批军火,昨儿从上海运往杭州的路上,被人劫了……”
邵明恩闻言,惊呼出声:“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胆敢打劫载沁贝勒爷的军火?”
顿了顿,他便恍然:“定是那些个革命党了……”
“正是那些个革命党……”海师爷顿了顿,用手指了指嘉兴城的北面方向。
邵明恩一怔后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盛家……盛家的盛怀新?”
海师爷点了点头:“据说正是盛家的大少爷盛怀新带人劫持的。”
邵明恩真真是惊呆了。
海师爷道:“我方才从知府李大人这边得知了这事情,便急匆匆地赶来拦你了。载沁贝勒爷如今失了三千杆样枪,和样枪要用的枪支弹药,你说他心情能好吗?!就算你辛辛苦苦赶去上海,你想办的事情也多半是不成?!还不如在嘉兴静候一些日子,再做打算?!”
海师爷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邵明恩便听他的建议取消了去上海的行程。
海师爷又问:“这大伦生丝厂的生丝,明恩兄做何打算?”
邵明恩道:“如今也无法子。不过丝商王老板正在想办法,想从怡和洋行那个管仓库的那里想办法得知那家丝厂是在何处的。一旦打探出地址,他想和我一起登门拜访去瞧瞧。看看他们是用何法子能生产出这么好的生丝?如今,我正在等王老板的消息呢。也不知他能不能打探出来?”
海师爷捋须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海师爷当然知道邵明恩和王老板是想偷人家生丝的商业机密。但商场如战场,都笑到最后才是胜利者。用些手段又何妨?!
两人在邵家大厅坐了好半晌,而后邵明恩便与海师爷一起出门了。
两人上了一家最近常去的画舫喝酒。
海师爷最近看上了那画舫上新收来的一个干闺女,去得极频。
两人上了画舫后不久,画舫便驶离了岸边,在河道穿梭了起来。
有个尾随着邵明恩的小厮见状,不得已只好回了邵家,禀报了邵家大少奶奶瞿美凤:“大少奶奶,大少爷和海师爷上了画舫,小的便没办法再跟了……”
瞿美凤垂着眼,拿着食物喂着鹦鹉,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那小厮走后,杏香方道:“大少奶奶,这都跟了大少爷个把月了,却还是没有半点线索……这还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瞿美凤:“自然要继续……”
“可是……可是倘若大少爷知道小姐你派人跟踪他的话,只怕会大闹起来,到时候……”
瞿美凤早顾不得这个了。她知道邵明恩外头必定有个女人。且藏得这么严实,把行迹遮得这般好,越发说明邵明恩对这个女人看重得很。
她又愤怒又嫉妒。
瞿美凤在与邵明恩定亲前,其实也并不满意邵明恩。一来,邵明恩成过亲。二来,她在上海长大,见惯了世面,打心里有几分瞧不上邵明恩这种土包子。三来,她听说邵明恩人长得黑黑高高的,容貌并不好看。
可爹却是一眼相中了邵明恩,说他是个经商人才,他日必定不容小觑。
爹在家一言九鼎,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容许任何人反对的。
加上娘一再劝她说:“美凤啊,这些年,你眼光高,东挑西看的,错过了最佳的说亲年龄。如今也别的合适的人选……这再挑,再等下去可不成了……娘听你爹说了,这邵家的邵明恩精明能干的很,虽然年纪不大,却早已经在商场上独当一面了,他日必定会飞黄腾达……”
“美凤,你爹看的人啊,准错不了……你就听爹娘的话,嫁了吧……”
实在也是因为没有比邵明恩更合适的人选了。
瞿美凤就这么不情不愿,半推半就地嫁了过来。
成亲当日,因为邵明恩没宿在新房,所以她也没看清邵明恩到底长什么样的。
第二日,邵明恩倒是进了屋。瞿美凤以为是杏香进来了,便抬起了头。
如此一来,两人便面对面地打了人生里头的第一个照面。
邵明恩确实皮肤黝黑,不过身材魁梧,剑眉高鼻,颇有英伟之气。瞿美凤因从小受父母宠爱,是有些心高气傲的小姐脾气的。可如今一见邵明恩,或许因为新嫁娘的原因,她竟有几分羞涩,便收回了对视的目光,低下了头。
当晚,邵明恩留了下来。
可第二天起床,邵明恩便对她冷冷淡淡的,可有可无之态。
她也不知怎么地,此后便不敢对邵明恩使她那小姐脾气。
别人都是新婚燕尔,可邵明恩却是不愿意进她的屋子,反而一直去白荷那里。
起先,瞿美凤还以为是白荷这贱货会勾人,勾得邵明恩流连忘返。
可后来被拆穿了,她才知道原来是邵明恩外头有女人,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照情形看来,邵明恩是极喜欢这个女人的。
瞿美凤如今因为嫉妒和恨,心里窝着一团大火,怎么也要把这个女人给找出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邵明恩上了画舫,喝一壶酒后,便让画舫靠岸,留下了海师爷一个人,自己便去了周家。
他今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这大伦缫丝厂是下了大本钱办下的,如今生产下来的生丝没有销路,眼看着就要血本无归了。
还有,还有这载沁贝勒爷从德国买来的三千杆一流步枪和枪支弹药被劫……若是不能把盛怀新等革命党抓住,把枪支弹药找回来的话,势必要再买……这批枪的军火,便是他邵明恩出的银子。这载沁贝勒爷等着这些步枪用来训练武备军校的学员。若是找不回来,那势必要重新再购买一批军火。
到时候这重新购买的银两怎么办?!
若是载沁贝勒爷要逼着他拿银子出来的话,怎么办?!他哪里还能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所以,邵明恩虽然喝得不多,可因着心情不好,却是有些醉意了。
他下了人力车,脚步踉跄地来到了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