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恩来了上海,第一时间便来到了载沁的洋房登门拜访。
说来也巧,那一日,盛怀秀(吴芷漪)起床便觉着不舒服,胸口闷闷地,极为难受。
如今的她越来越沉默了。
载沁很多次推门进来的时候,都看到她默默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出神。
问她,她也不肯说。问急了,只是朝载沁淡淡一笑,说一句“我没事”。
载沁是有感觉的。
她明明近在咫尺,可他总觉得比从前离他更远了。
他不知为何,唯有将她留在身边,反反复复地确认她真的在。
用早饭的时候,盛怀秀(吴芷漪)喝了几口粥,便搁下了碗筷。
载沁见她脸上倏然变白,唇色也是极淡的颜色,顿时察觉到了不对:“eileen……你这是怎么了?”
盛怀秀(吴芷漪)摇了摇头,只说没什么。
“我没胃口而已。”
载沁道:“是不是今日天气太闷热的缘故?”
载沁转头吩咐厨房做了凉拌黄瓜等几个小菜送上来。
其中一道小菜是青鱼干。
盛怀秀(吴芷漪)闻着便觉得腥臭味浓重,她胸口那不舒服的感觉便似放大百来倍似的,一时只想呕吐。
于是,她推开椅子,起身去了房间。
载沁不知怎么回事,便也跟了上去:“eileen,你这是怎么了?”
盛怀秀(吴芷漪)一进房便冲去了洗漱间,把门反锁了起来。
载沁只听到里头数次传来的陶瓷马桶的冲水声,旁的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了许久,盛怀秀(吴芷漪)才面白如纸地从里头出来。
载沁扶着她在沙发处坐下:“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盛怀秀(吴芷漪)不说话,提线木偶似地坐在沙发上,七魂丢了三魄的样子。
载沁见她模样,便出去吩咐人挂电话去洋人医生马克那里,让他来一趟。
载沁挨着盛怀秀(吴芷漪)坐下,伸出手握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掌心隐约有湿意。
“eileen,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盛怀秀(吴芷漪)不言不语,却温顺听话地去睡下了。
此时,有佣人在外头敲了敲门:“主子,有人上门来拜访。”
载沁见盛怀秀(吴芷漪)阖眼睡着,便轻声对她道:“我去去就来。你好好休息。”
载沁拉开了门出去了,下了楼问李大均:“谁来了?”
李大均回道:“嘉兴的邵明恩邵老板。”
载沁本就是打算近段时间要与邵明恩见一面的。可前些日子因着杭州陆军武备学校事情太多,加上每个礼拜来回上海,一时分身乏术。
所以,邵明恩如今登门拜访,正中载沁的下怀,他正好要与他商谈一些事情。
“把他带到楼下的会客的屋子吧。”
“是。”
载沁又想起洋人医生的事情,便特地叮嘱道:“等下马克医生来了,你来告知我一声。”
“是。”
于是,载沁便进了会客室。
邵明恩正候着,见了载沁进来,忙跪下给载沁行礼:“草民给载沁贝勒爷请安。”
之后,邵明恩便跟载沁说起了办大伦缫丝厂遇到的种种困难,说到那卖给怡和洋行的三大船生丝被劫之时,他捶足顿胸:“载沁贝勒爷,草民的大伦缫丝厂是跟怡和洋行签了卖卖合同的,上头白纸黑字写明了,这若是交不出货,是要赔双倍定金的……如今这么多银钱的生丝被枭匪劫走了,大伦又要赔怡和洋行一笔款子……实在是没得活路了……”
“丝绸布匹的生意也不好做,如今世道不好,日子艰难,反倒是棉布畅销……”
……
载沁一直面色淡淡听着他说话,不置一声。
邵明恩见状,摸不准他的心思,心里有些发怵。他便小心翼翼地道:“贝勒爷,上回草民跟你提起过的银号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载沁沉吟不语。
邵明恩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正在此时,李大均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来,禀报道:“贝勒爷,马克医生来了……”
“好。我知道了。”载沁吩咐李大均道,“你招呼一下邵老板。”
李大均:“是。”
载沁急匆匆地走了。
邵明恩也不知银号这事情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心里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另一厢,洋人医生马克和他的女护士在女佣的带领下来到了盛怀秀(吴芷漪)的屋子。
女佣敲了敲门:“eileen小姐,马克医生来了。”
盛怀秀(吴芷漪)站在窗口,闻言便转过了身:“马克医生,麻烦你了。”
马克医生后头跟着的女护士进来后便弯腰正搁下带来的那个十字的医箱,她听得盛怀秀(吴芷漪)的声音,忽然便蹙了蹙眉。
“这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事情。”马克医生说完,便问道:“eileen小姐,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盛怀秀(吴芷漪):“我觉得胸口这里不舒服,总是有种想呕吐的感觉……可吐了几次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时,那女护士直起身,抬眼望向了盛怀秀(吴芷漪)。一看清盛怀秀(吴芷漪)的脸,她顿时如被雷劈一般地惊住了。
盛怀秀(吴芷漪)回答着马克医生的询问,并没有注意到被马克医生的高大背影遮住的这个女护士。
马克医生听了盛怀秀(吴芷漪)描述的情况,又检查了一番,道:“eileen小姐,你的症状不像是肠胃问题……这样吧,你好好休息两日,若是情况不好转的话,你来一趟我所在的医院,我给你好好检查一番。”
……
这时,载沁进了来,马克医生把话又复述了一番。
载沁总觉得不对劲,追问道:“可eileen她吐了好几回了……马克,你确实没事吗?”
“卡尔,你放心。eileen小姐没什么大碍。”马克医生说到这里,又道,“卡尔,我也许久不见你。走,我们去你书房聊聊。顺便我给你看一下肩膀上的伤疤……”
载沁点点头,与马克医生来到了书房。
载沁道:“马克,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马克医生道:“卡尔,实不相瞒,eileen小姐的状况很可能是怀了身孕了……”
载沁闻言,顿时又惊又喜:“马克,可是真的?”
马克医生道:“我要做个详细检查才能确定。若是她这几日一直这般持续呕吐,不见好转,你便带她来一趟医院。若是她这过两日便不再呕吐的话,可能只是一时的肠胃不适造成的。无论是与不是,这两日的饮食都须清淡一些,以调养肠胃为主。”
“好。劳烦你了。可要配一点药物?”
“如今的情况是不能配药物的。若是eileen小姐真怀孕了,药物可能会对胎儿发育造成影响……”
“哦哦。那就不能配药。”
……
另一厢,载沁和马克医生走后,女护士便收拾马克医生用过的听筒等医疗物品。
而盛怀秀(吴芷漪)这时又进了洗漱间呕吐了。
女护士手脚利落,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门,而后望着敞开的洗漱间的门,缓缓地走了过去。
“怀秀……”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霹雳一般响彻在盛怀秀(吴芷漪)的耳边。
在载沁的洋房,怎么会有人认识她,唤她怀秀的呢?!
正在漱口的盛怀秀(吴芷漪)脸色大变,倏地从陶瓷台盆里抬起了头。
当她看清面前这位女护士容貌的时候,她亦惊呆了:“宜慧姐,怎么是你……你不是失踪了吗?”
朱宜慧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怀秀,是我。”
“我没有失踪。我去了德国念了护理……上个月我学成归国,如今在德国人开的医院工作,在马克医生手下做护士……”
盛怀秀亦激动万分,牢牢地捉着朱宜慧的手:“太好了。宜慧姐。真的是太好了。若是我大嫂如锦知道你没有失踪,还学了一身本事,她可是要高兴坏了……宜慧姐,你不知,自打你离家出走后便没有任何消息,朱大夫他们派了很多人去上海找你,怎么也找不到……我如锦大嫂便以为你出事了,一直自责不已,后悔当时没有拦住你……”
朱宜慧看了看门口,道:“怀秀,我上个月回国后,便回了一趟嘉兴城,回去看了我爹娘和我大哥。我爹朱玉堃把你们盛家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自打你们离开后,我爹很是担心你们,便想方设法地打听你们的消息,可一直都打听不到……”
“怀秀,宜慧姐就长话短说了。我问你,你怎么会跟这个叫载沁贝勒爷的人在一起的?我爹朱玉堃亲口告诉说,是这个载沁贝勒爷把你们家弄成这个样子的。”
原来啊,朱宜慧这个月进了德国人开的医院后,因在德国念得是护理专业,精通德语,在医院里又是当护士又是当翻译的。加上她又勤劳努力,医院遂十分看重朱宜慧这个人才,便将她派给了医院里医术最好的马克医生。
今日,马克医生接到载沁这里挂来的电话,便让朱宜慧跟着他来了载沁的洋房。可因着朱宜慧第一次来,马克医生担心她会出错,便把载沁的身份告诉了她,让她务必要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一些。
朱宜慧当时听到马克医生说他们现在去的地方是载沁贝勒爷在上海的洋房,载沁贝勒爷是当今端亲王二儿子什么的,想起盛家被通缉之事,心头也是一惊。
但她想着自己不过是个护士,凡事都有马克医生在,自己做个聋子哑巴便是了,是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朱宜慧没料到的是,她一进来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当时她心道:这说话声温温柔柔的,怎么这么像盛家的怀秀?!
朱宜慧只道:人有相似,声音自然也有相似。怀秀怎么可能会在她们家的仇人载沁贝勒爷这里的呢?!
可是朱宜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竟然真的是怀秀。
朱宜慧这些年在外求学,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加上年岁渐长,早不是当日被锁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小女儿家了。
她听见马克医生口口声声地唤怀秀叫“eileen小姐”,载沁居然也称呼怀秀叫“eileen”,她觉得有异,便留了个心眼,待载沁等人离开后方才与怀秀相认。
盛怀秀顿时红了脸,低下了头:“我……我……我一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今是知道了……可是他不让我走……我走不了……”
朱宜慧见她红晕满脸,一副小女儿家的羞涩之态,加上方才马克医生检查的时候,她都在旁,所以她对盛怀秀和载沁如今的关系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了。
朱宜慧道:“怀秀,他是不是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盛怀秀点了点头。
此时,门口脚步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