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孟余亭又来了石劲海的家里,帮忙照看茂昌。
石劲海因着与穗儿的婚事,以及县捕快房的事情,也不能一直告假,日夜不休地照顾茂昌下去。孟余亭本是打算让谢三嫂来帮忙的,可这几日谢三哥吃了寒凉之物,肠胃不适,上吐下泻了起来。这一来,谢三嫂要照顾谢三哥便不得空了。
其实,他也可以让手下的来照看。
可也不知为何,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好。
每回进院子的第一眼,孟余亭便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周蕊玉的那两间屋子。
此时已是夏末光景了,可炎热更胜酷暑几分。
那两间屋子的门多半是敞开着通风的,可因着屋子颇进深,且门口挂了防蚊的碧纱帘子,加上周蕊玉总是在绣花,所以孟余亭最近来了几回,只与身着白色孝服的周蕊玉打过一个照面。
周蕊玉客气地对他微微一笑:“孟爷,你来了。”
那日,周蕊玉命她的丫头送了几碗绿豆汤过来。
孟余亭对她丫头道:“替我谢谢你家姑娘。”
两人之间的接触,仅此而已。
……
今日的屋子也是敞开着的,只是不见人。
孟余亭看了数眼,便来到了石劲海这里。
石劲海正赶着去县捕快房,见了孟余亭来,只说这茂昌今日还是没动静,而后便匆匆地出门而去了。
午后漫漫,孟余亭便静在屋子里,守着昏迷不清的茂昌,不觉有些昏昏然了起来。幸得,他带了一本书,闲着便翻阅了起来。
也不知翻阅了几页,过了多久,忽然只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有道男声在喊:“蕊玉……听说你住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孟余亭一听有人唤周蕊玉姑娘的名字,以为又有人来闹事了,忙搁下了书,起身来到了门口。
只见院子里来了一个身型中等的男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这么大热的天,竟然还不时留着鼻涕。整个人给人一种睡眼惺忪,精神萎靡之状。
孟余亭一看便知此人是个大烟鬼。
只听对面的纱帘子被人掀开了,白衣白裤的周蕊玉走了出来,对着来人唤了一声:“大哥。”
孟余亭立时反应了过来,此人便是周蕊玉那个将周家赌了个精光的大哥——周绍祺。
周绍祺吸了鼻子道:“蕊玉啊,你好好地……跟明恩置什么气?!”
“大哥,我跟邵明恩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大哥知道,邵家把你休了,你心里头有气。可明恩把这件事情跟我说的明明白白……说这件事情是他爹娘背着他做的……他从来没有休你的念头……还说了,不管以后怎么样,在他心里你都是他的妻子……还说以后会一直负责你、咱们家和我的所有开销……这么久以来,明恩一直说话算话……大哥我在胡老六那里的所有费用都是明恩付的……这明恩若是心里没有你,他能对你大哥我这么好吗?!”
“蕊玉,听说你在家绣花……你一天绣一件都绣不完,连家里吃白米饭的开销也不够……你说你,明恩给你钱你不肯要,一定要绣花……你是不是脑子生锈了啊?!你一天是他女人,一辈子都是他女人。”
周蕊玉正色道:“大哥,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咱们周家跟邵明恩已经毫无关系了。我跟邵明恩也是。”
周绍祺大约是累了,一屁股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就是因为你跟明恩置气……如今胡老六那里把我赶了出来……我今天都没抽过呢……我浑身都快痒死了,烟瘾快哟按发作了……”
“蕊玉……你不跟邵明恩和好也成……那你给我银子让我去胡老六那里……”
周蕊玉:“大哥,我那里有这个钱供你去胡老六那里吸食鸦片,白面……大哥,我求你,你就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把这些给戒了吧……”
周绍祺擦了擦眼泪,又擦了一把鼻涕:“戒了……蕊玉,你说得轻巧……你看看这么多人吸食鸦片白面,谁戒成功了……”
“哎呀,妈呀……不成了……我要去吸了一口……蕊玉,你快给我点银子……”
“我没有!”
周绍祺转身便往屋子里冲。
“大哥,你做什么?!说了家里没有钱了……如今这批绣品交不掉,我和香茗都买不起米了……”周蕊玉忙跟着周绍祺进了屋去。
之后,孟余亭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地声音响起。
显然是周绍祺在翻东西。
最后大约是实在翻不到什么,周绍祺抢过周蕊玉绣好的绣品便跑外跑。
周蕊玉追了出来:“大哥,你不能把这些绣件拿去……这些都是绣坊的……我只是负责绣花而已……我要去交货的……若是你拿走了,我还要赔丝绸布缎的钱了……”
周绍祺充耳不闻,如今的他只求能吸一口,把自己麻醉了,躲在那一口的大烟里头做一下快活神仙。
孟余亭见状,便从屋子里出来了,一把拽住了周绍祺:“把绣品放下。听到了吗?!”
周绍祺一愣,而后怒道:“你他妈的是谁啊?!敢来管我们周家的闲事?!”
“我不管你是谁。你把东西放下。”
“我不放。你拿我怎么样?”
孟余亭一用力,便将周绍祺虚软无力的两只手反剪到了背后,一手捉住,另一手便取过了绣品,递还给了周蕊玉:“周姑娘,你拿着。”
周绍祺吃痛,“哎吆”“哎吆”地呻吟不断,一时眼泪与鼻涕俱下。
“蕊玉,他是谁?!你快让他放开大哥……”
孟余亭手上更用力了几分:“你还敢不敢再抢周姑娘的绣品了……”八壹中文網
周绍祺虽然浑浑噩噩的,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忙道:“不敢了。不敢了。”
“你要是敢再抢周姑娘的东西,欺负周姑娘,我就把你绑了扔到那河里头去。”
周绍祺见此人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眼睛又精光毕露,显然是个狠角色,不是说笑的。他忙叠声道:“不敢了。再不敢了。这位英雄好汉,你快帮我放了吧。我浑身难受死了……”
此时,周蕊玉出声道:“孟爷,您不能把他放了。您帮我把他绑起来,捆住了。”
“蕊玉,你想大哥死啊……你快让这位爷放了我……哎哟,大哥难受死了……一定要吸一口……”
周蕊玉道:“孟爷,你帮我将他绑在我屋子里的柱子上……”
孟余亭知道周蕊玉这是想给周绍祺戒毒。可是按他看来,就凭周绍祺的定力是戒不掉的。
但周蕊玉这般说了,孟余亭便把周绍祺拖到了屋子里,拿了麻绳结结实实地将他捆绑在了屋子里的木柱子上。
周蕊玉谢过了孟余亭,而后便蹲下来开始收拾被周绍祺翻得一团乱的屋子。
孟余亭见女人衣物等都弄了一地,他不好多逗留,便告辞了出来,走到了院子里。
只听屋子里头周绍祺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传来:“蕊玉,你快放开大哥……”
“蕊玉,你不让大哥抽大烟,便是叫大哥去死啊……”
”蕊玉,你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死……是不是?”
“蕊玉啊,你就让大哥去吸一口吧……不然大哥我真的会死啊……”
“不行了……蕊玉……大哥难受死了……””
“蕊玉,求求你了……大哥求求你了……”
……
周蕊玉收拾好衣物,便含泪站在周绍祺面前:“大哥,你忍一下……你把大烟给戒了……”好不好……”
“大哥,你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你把它戒了……”
“大哥,你这么吸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
孟余亭听着周蕊玉伤心欲绝的声音,也不知怎么地,不忍再继续听下去,便进了屋子。
可进去后,他又静不下心来,不时要来到门口,瞧瞧对面周蕊玉屋子的动静。
周绍祺又是求又是闹又是喊的,后来便没有了声音。
另一厢,杭州陆军武备军校
这一日,载沁总算是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他惦记着在嘉兴的盛怀秀,便准备连夜赶去嘉兴。
他出来的时候,李大钧已经备好了小汽车,正拉开了车门在一旁等候着。
载沁正要上车,忽然见有侍从匆匆地跑了过来:“贝勒爷,王爷从京城拍了电报过来。”
载沁接过一瞧,只见上头寥寥数字,只说京城有变,让他速回。急。
载沁顿时一凛,隐约猜到是什么事了。
如果真是那件事情的话,那么真的事不宜迟,须得尽快赶去。
可他在走之前,怎么得也是要见一下怀秀的。
载沁准备先到嘉兴,然后再赶到上海,坐船到天津,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