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羽的家,是一个老旧的小区。
到了晚上,视线非常不好。
小区里的路灯没几个亮的。
经常不注意就会有野猫或是野狗从脚边跑过,胆子小的经常会吓的爆出一连串顶级国骂,要不就是哇哇直叫、梨花带雨。
进了楼道,一股发霉的味道会肆无忌惮地闯入嗅觉器官,对于有鼻炎的人来说,这绝对是种折磨。
两边斑驳的墙壁上,露出红色的砖心,墙皮、水泥什么的,也已掉得七七八八。
李奇羽家,住在一楼,这一层原先有四户人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剩他们自己了。
地面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坑坑洼洼了,再加上忽明忽暗的灯光,不小心崴脚或是踩空,那是常有的事。
轮椅走在上面也像在戈壁滩似的,颠得东倒西歪。
钥匙还是上个世纪的产物,金属钥匙胚子配出来的,开锁时总会发出一些机械转动的卡吧声,就跟骨头被掰断了似的,毛骨悚然。
推开门,打开灯,一只脖子上戴着月牙形项链的小黑猫跑了过来,一跃跳进了李奇羽的怀里,用小脑瓜轻轻地蹭着,毛发粘上了雨水,一绺一绺的。
李奇羽摘下手套,露出两只干瘦苍白的手还有左腕上一支散发着青绿色金属光泽的手镯。
李奇羽挠了挠猫的下巴,黑猫翻个身,直接露出了白肚皮,开心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这是一个极小的客厅。
简单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躺椅还有两个凳子,感觉像是从哪个垃圾堆或是旧货市场淘换来的。
椅子里躺着一个男人,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毯子,两只手露在外面,握着一个相框。
照片中是一家三口,爸爸高大帅气,像阳光一样灿烂地微笑着。
妈妈漂亮得一塌糊涂,一身红色长裙如同火焰,将这个三口之家燃烧得红彤彤的。
妈妈的怀里抱着一个十分瘦小的宝宝,脸上的皮都是皱在一起的,就像抱着只小沙皮狗。
李奇羽驱动轮子,来到旁边,想要抽出相框。
可能是拿照片的动作,惊动了父亲。
父亲睁开了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中找到了李奇羽。
父亲揉了揉眼睛,将照片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估计是睡得久了,嗓子有些干哑。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呢,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做。”
父亲单手撑住躺椅的扶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李奇羽摇摇头:“不用了,我也不饿,你继续睡吧。”
“不行,饭还是要吃的,洗洗手,一会儿就好。”
说着,父亲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家里也没什么菜了,就听见父亲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之后,刺啦一声,什么东西下锅了,很快就传出一阵大葱爆香的味道。
李奇羽笑了笑,将墨镜和口罩摘下,露出了那张一直隐藏的脸。
这是一张很白很白的脸,白到有些吓人,如同古代书籍里描写的吸血鬼,身体里所有血液被抽干以后,剩下的颜色。
而且特别瘦,像一只吊在房檐下风干了很久的丝瓜,别说油了,就是连滴水都榨不出来。
不过他的眼睛很漂亮,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从最深邃的黑暗中射出的两道光,穿越无尽空间,坚定、给人以希望。
父亲做的是面条。
李奇羽已经听见挂面一把一把从纸袋子里抽出来的声音。
李奇羽不知道乳汁的味道,对于父亲做的面条,印象却尤为深刻,好像从出生时就一直在吃似的,也是父亲这一手炝锅面把自己拉扯长大的。
闻着味道,口水就流出来了,虽然已经吃过千万次,还是禁不住想去再喝一碗。
炝锅面很好做,起锅、烧油、炒肉丝、放入料酒、味达美,葱爆香、放白菜,翻炒,放盐,加水,煮面。
即便如此简单,李奇羽却总也吃不够,似乎他吃的已经不是面了,而是这17年来唯一的记忆。
李奇羽坐在桌旁,静静地等着,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炝锅面端上桌了。
小黑猫很自觉地跳上了桌,占据了桌子的一角。
李奇羽挑起一筷子,吹了吹,吸入嘴中,那股烟熏火燎的香味带着一股暖意,瞬间驱走了全身的凉气,让他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爸,我今儿听到个有意思的都市传说。”
父亲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李奇羽,一边咀嚼着一边问:“什么传说?”
“爸,你吃,咱们边吃边说。”
父亲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他们说有一种怪物潜伏在城市里。”
“怪物?什么怪物?”
“是一种隐藏在人体内的怪物,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好像叫什么……异变体。”
父亲一大筷子面吞进了嘴里,说话含糊不清。
“电影看多了吧。”
“呵呵,我觉得也是。话说回来,爸,我妈是怎么失踪的?”
“怎么失踪的……就是突然失踪了呗,不都跟你讲过好多次了。你还要不要面了?”
父亲一向吃饭很快,似乎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似的,不过几口,一碗面就下肚了。
李奇羽摇了摇头。
父亲站起身去厨房盛面去了,而这个话题也就这样被打断了,没能再继续下去。
其实,李奇羽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关于母亲的事情,从小到大,李奇羽已经问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李奇羽的母亲是在某一天莫秒奇妙地突然消失的。
母亲并没有抛弃他们父子,李奇羽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每次父亲这么说时,心跳都是平静的。
可是当父亲说到母亲失踪的时候,心跳就会明显加快,尤其是今天提到异变体时,父亲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李奇羽终于知道答案了。
也许就在许多年前的某一天,母亲变成了异变体,父亲那条残腿就是最好的证明。
父亲用母亲的失踪在安慰自己,不过是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死在了猎杀者的刀下罢了。
等父亲盛好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李奇羽已经回屋了,饭桌上,只剩下小黑猫还在胡吃海喝。
父亲将小黑猫抱在怀里,抚摸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瓜,看着只剩下汤的空碗,仿佛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17年前。
瞄——
“嘘——小点声,哥哥会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