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清风卷地，岂是蒲草可抗？
梁决望向绿荫苍山，再看小院东墙斑驳，幽幽一叹，他又何尝不想入仕为官，造福百姓，可惜……世道艰难。
他静视院内的土疙瘩，沉寂的眼彻底暗了下来，“师妹，倘或不嫌，留下吃顿饭再走？”
锦泱没应，且不说她，陆寅也不会在这里吃，她又将话题重新拉回，“师兄一躲就是十年，十年来一封书信不通，这次找来，可费了一番大功夫，寿县距离京城又不远，连师妹大婚你也不管。”
梁决心有愧疚，“抱歉……还未贺师妹喜，是师兄不对，改日，决登门向师父请罪，可今日师妹还是走吧，若是遭我连累，师兄再难苟活……”
锦泱瞄一眼陆寅，陆寅摇头表示不知，继而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沾他。
锦泱半点没有怀疑陆寅的意思，她开门见山的问，“师兄是不是跟陆寅有什么误解？他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有误会，说开就好，师兄在这寿县，想来也看到这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当年师兄文采当得第一，不过因为年轻俊美，便被皇上点了探花……”
梁决脸色青白，“师妹此言差矣，陆贼乱国天下皆知……”
锦泱哪里敢让他说完，她马上打断道，“咳咳，师兄，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东缉事厂提督，陆寅。”
“陆寅，这是我父亲的弟子，梁决。”
须臾间，四目相对，火花迸射。
气氛直接僵凝，呼啸山风中，梁决耳边似是不断回荡着女子声音。
这便是东缉事厂陆寅……
陆寅……
陆寅寥寥乜眼，连哼声都懒，还以为泱儿大老远找的什么大贤，到头来不过就一俗人。
状元三年一个都不稀奇，更遑论区区一个探花？
梁决沉默良久，目光在锦泱与陆寅脸上流转数次，他突然起身，一撩衣袍跪地，
“草民梁决，见过皇后娘娘。”
若只有他二人，他只拿她当做师妹爱护，但此时，在东厂陆寅的面前，他选择拉开关系，恪守君臣之礼。
锦泱要去扶他，被陆寅按在肩膀，“起吧，原来还是懂点规矩的，不然本座还以为探花郎在这山沟里教书教傻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梁决脸色又难看几分，拱了拱手，“草民下午还有课，娘娘……与九千岁请自便。”
陆寅呵斥一声，“惦记你是瞧得起你，还端起来了？娘娘让你走了！？”
锦泱揪了陆寅衣袍扯了扯，“你别说了！”
陆寅脸上讥嘲未退，却十分给面子的应喏退到锦泱身后半步。
锦泱明白陆寅在替她作势，心下不免感动，她趁势劝道，“师兄，这次来我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只是以同门，以故交，不妨告诉师兄，除了你，我还要去苍翠书院寻孙老先生，还有周师兄等人。”
梁决的脚步顿在门口处，似有千斤重。
他脑中情绪激荡，隐隐有了猜测，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师妹……你莫不是……”
“对。”锦泱知他想问什么，笃定应道，“父兄皆被委以重任，再有师兄们想帮，假以时日……”
梁决瞳孔震颤，嘴唇隐隐发抖，“这怎么能行……”
锦泱眼眸深如漩涡，她身子稍稍前倾，带着莫名的威压，
“师兄只说愿不愿帮我，或者，还是觉得本宫离经叛道，牝鸡司晨？”
梁决是在挣扎。
一直以来所学之礼教与亲情两股思绪在脑中不断对冲。
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母鸡啼，国必亡，史犹在前。
一面又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他永远忘不了，他因懈怠被罚抄书，是师妹，将自己的晚膳省下，偷偷送给他……
朝堂诡谲，如泥沼旋涡，若无人护着，她一个小姑娘，怎生应对？
再观陆寅，必是在师妹身上有所图谋，师妹心性善良，怎能斗得过这阴险阉人？
曾在卫家求学那段温馨过往终是压下那些飘渺的信念，他下了决心，带着决绝，与锦泱说，更是说服自己，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陆寅几乎要笑掉大牙，是个人都能看出梁决的犹疑，偏还做出这幅样子，不就是瞧不起女子么，呵。
锦泱朝陆寅一阵眨眼，警告他不许乱说，待陆寅将头扭到另一边，才弯了弯眼，笑道，“还记得师兄最喜杜公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今，师兄可以放开手脚施展才学，完成理想。”
梁决又跪，“臣，谢恩。”
事情办好锦泱也不多留，将事情交代一遍，“多谢师兄，这次出宫乃是去行宫避暑，大约两个月后便会回京。”
梁决点头，“两个月后草民进京。”
“好，届时京中相见，我现在身份多有不便，就先走了。”
梁决躬身，“娘娘慢走。”
锦泱下意识的想去拉陆寅，陆寅却半抬小臂，送到她身前，像极了小喜子平日里伺候的模样。
她一楞，直直撞进陆寅一双含着幽怨的眼窝中。
他手又抬了一点，“走吧，娘娘。”
她伸出手搭在陆寅小臂之上，声音很低，掩住了那些因悸动的颤抖，“其实不必的……他知道也无妨……”
陆寅只是撩她一眼，扶着她往前走，直到走出青山范围，才松开，含着薄凉笑意道，
“怕娘娘脸皮薄，万一那厮看出我们关系，让娘娘心尖上的大师兄跑了，可不成本座罪过了？”
锦泱翻眼看他，声音又软又糯，“你别阴阳怪气，什么心尖上，心尖上除了你还有谁？”
这话简直能甜到陆寅心里，但他向来不饶人，尤其最爱揶揄锦泱，便道，
“娘娘那次躲在被窝里看的不就是师兄师妹的话本子？那词写的叫一个露骨，连本座看了都脸红，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的？”
锦泱羞得跺脚，“陆寅！你别胡说！梁师兄比我大十岁，他来家中求学时我才多大？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