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亦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原珲刚好从卫生间出来,眼圈红肿,分明是之前偷偷躲起来哭过一回。
肚子过大的孕妇本该侧躺,可因为刚刚动了手术的缘故,不得不暂时仰面躺着。
原珲看到曲亦那样瘦削的身子骨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那夸张的重量,几乎快要把她脆弱的身子骨生生压断……
“师父……”
‘癌细胞扩散’,‘只剩两个月可活’……按照时间推理,师父从刚搬到他们镇上住的时候,应该就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
要是自己快死了,一定是哭着去找爸妈,倾家荡产也要让自己活得久一些,说不定运气好的话真能捡回一条小命。
只是,癌症少不了要吃抗生素,使用化疗。
这些治疗方法通通会对胎儿产生极大伤害。
所以师父是因为这个,才放弃治疗的吗?
对,肯定是这样……
两个月前师父买了呼吸仪器,巨大的鳄系胎儿压得师父几乎窒息,那时候他只以为是鹿系人种身子骨太弱,入夜要靠呼吸仪器的辅助才能勉强入睡,现在想来,明明就是被癌症折磨得无法自主呼吸。
妈的,他当初怎么就没察觉!?
要是早点发现,师父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
目送曲亦的病床推进特殊病房,原珲用手拼命掐自己的尾巴,不让自己的眼泪再掉下来。
他好喜欢好喜欢师父,可这样的师父不是他的,喜欢的人也不是他。
即便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欢。
……
少年的爱很简单也很单纯,一腔热血考虑不了太多。
……
进到病房里,护工本想提醒原珲不要进来,防止无意间的触碰导致病人的病情二次加重,然而小豹子进来后,只是端着小板凳和床头柜坐得远远的,趴在那眼巴巴又安静地注视病床上的人儿。
“病人需要休息,如果一定要留在病房里,切记保持安静,更不要随意进行肢体接触。”护工心软了,临走时看到原珲的豹子尾巴垂在冰冷的地砖上,找了块毛巾给他垫上。
……
原珲在病房里呆了一整天,最后饿到头昏眼花,被护工生拉硬拽出去,他才随便跑去外面的店子,买了碗面吃。
真尴尬,即便再悲伤,还是没办法阻止人体生理性的饥饿。
吃完面,原珲看到医院附近有花店,买了点漂亮的花包成花束。
之前师父住在出租屋的时候,就种了一小片花,后来他偷偷采了一朵问小伙伴,才知道那花叫缅栀花。
虽然花店里没有缅栀花,但这些漂亮的百合与蔷薇,师父应该也会喜欢的吧。八壹中文網
结果抱到病房门口时才想起来,重症病人的房间里不能放花束,因为新鲜的花束多多少少带有外来病菌,而病人的抵抗力极弱,生活环境需要保持尽量干净。
无奈,原珲只好扔了花束,又跑去外面转一圈。
最后,买了个小鳄鱼滴油配件和一条海蓝色的丝巾,然后把小鳄鱼组装到丝巾上。
“师父,你……你醒了啊。”刚回到病房的原珲发现曲亦醒了,不由得紧张起来,匆忙将准备的礼物塞进口袋。
他本是想趁着师父昏睡,偷偷放到她枕边的。现在曲亦醒了,他反倒不敢造次了。
曲亦环顾四周,手指吃力地比划:[这是哪家医院?]
“我们在h市的市医院。”
曲亦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双手托起沉重的肚子。
[谢谢你救了我和宝宝们]
原珲没应,拖着凳子坐到病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头这么一蒙。
“小珲?小……珲?”曲亦生硬地叫了两声,腾出一只手,隔着被子摸了摸原珲的脑袋。
哪知这一摸,原珲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隔着被子呜呜叫了起来。
就像是大狗狗蒙着被子在撒娇,可更像是某种无助的声音。
闷够了,原珲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这么做,值得吗?”
“他根本都不知道心疼你!”
曲亦想要挣脱的动作停住了。
这才发现,原珲的眼圈肿肿的,此刻眼睛里又蒙上了水雾。
“我以为……豹子是不会哭的,咳……”曲亦发现,自己的生命愈是走到尽头,说话反而不那么费力了。
“别打岔!”原珲擦掉鼻涕,“医生说,医生说你,医s……”
后面的话原珲想问出来,可喉咙被悲伤的情绪湮没,连发音都变得跟视线一样模糊不清。
曲亦眼眸低垂,脸上是浅淡抱歉的微笑:“抱歉,以这种方式让你知道。”
“其实当时我知道的时候,治与不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所以不如让三个崽崽活下来见见世面啦。”
曲亦耸耸肩,揉摸原珲的头:“可能要麻烦你,把三个孩子交给顾家了,就当是之前教你专业课收的学费。”
曲亦说的越是轻松,原珲心里就越难过,无处发泄,牙齿一张,咬住曲亦的中指。
可他又不敢用力,只能用锋利的齿锋磨那柔软的指腹。
“你说疼,我就不咬了。”原珲还咬着那一小截指腹。
“我不疼。”曲亦有些累了,头靠在床头,呼吸费力。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习惯向除了顾斐盛以外的人表露出柔弱和小女人的一面。
“乖,我真不疼。”
原珲咬不下去了,松开牙齿,声音微弱:
“师父,我表哥认识很多医学界的大拿,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你那么好,救过那么多人,死神肯定不喜欢你,然后就不收你的命了。”
曲亦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力道很轻。
随即,她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被子下鼓胀得已经无比夸张的肚子。
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那圆鼓鼓的肚子时而突出一小块,然后缩了回去;又鼓出一个脑袋大小的包包,又缩了回去。
是小家伙们在里面动。
[你要一个母亲亲手杀死自己已经成形的孩子吗?]
[每一次胎动我都能感觉到,是小手还是小脚在踢弄我的肚皮,同时这也在告诉我,这是四肢健全的、活生生的小家伙啊。]
原珲沉默了。
他不敢多看曲亦的肚子,沉着脸帮曲亦掖好被子。
抬头时,刚好注意到了曲亦脖子上的疤。
“医生跟我说,你的病……是因为喉咙有一处积累已久的余毒没有清除干净,久而久之产生了癌变。”
说完,原珲低头去口袋里摸索围巾。
所以他也完美错过了,曲亦脸上恍然大悟到释然的神情。
“这样啊……”
“师父,我给你买了条丝巾,你看看,喜欢吗?”原珲把丝巾展开,那颗小鳄鱼挂件正好在丝巾的最中间。
曲亦一眼就看到了小鳄鱼配件,呆萌可爱,露出的牙齿又憨又好玩。
“喜欢。”曲亦接过丝巾。
她想自己围丝巾,可抬手都十分费力。
“那我给你戴。”原珲别开眼,倾身过去,小心翼翼给曲亦围戴好丝巾。
极近的距离,原珲嗅到了曲亦身上的清水味,夹杂着淡淡的奶香。
他听到曲亦说:“小珲,有空帮我把出租屋的缅栀花搬一盆过来,可以吗?”
“行啊,我明天就——”
“砰!!”耳后,病房的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
一股冰冷的气压几乎瞬间渗进病房,锃亮的手工黑皮鞋缓缓踏进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