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英坐在炕上看着两个已经睡熟了的小家伙,给盖好被子。
“信上到底说啥了,你倒是给我念呀!”
徐二英总共认不清几个大字。
平日里京都来信都是贺六子念给她听。
贺六子抖了抖信纸,清了清喉咙低声笑道。
“好事!”
“啥好事?”
徐二英白他一眼,靠在炕头上摆着的箱子上,一只手抚着肚子。
贺六子拿着信坐到徐二英身边去。
“泽方要回来了,这是不是大好事?”
“真的?”
徐二英顿时高兴的坐直身子,吓得贺六子扔了手上的信去扶徐二英的肚子。
“你说说你一惊一乍的再把孩子抻着!”
“我肚子里的种我比谁都知道,哪儿就这么娇贵了!”
徐二英白他一眼,又急急的拉着贺六子问道。
“信上还说啥了,你快点念呀,知意跟孩子们回不回?”
“信上说只有泽方一个人回家,这次回来是为了把蛋饼蛋饺带去京都,让妞儿也跟着去帮忙看孩子。”
贺六子简单的把信上的主要内容概述了一遍,自己也开始觉得纳闷了。
“这咋突然说要回来了,这不到放假的时候啊?”
“是啊,还要把蛋饼蛋饺都带走!他们在京都带着一堆孩子咋过日子?”
徐二英急了,抓着贺六子手上的信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可惜她大字不识几个,怎么看也看不出花来。
“你先别急,这上头说了泽方估计十号,就是后天下午就能到家了!等孩子回来咱们再好好问问!”
贺六子连忙安慰道,生怕徐二英一个激动抻着肚子。
“唉,这要是把孩子都带走了,我心里还怪牵挂的。”
徐二英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小孙子叹了口气。
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乍一提要离开自己身边心里还真不得劲儿。
当初地瓜三个孩子去京都的时候,徐二英觉得心里还好受些,因为眼前还有两个孩子忙活呢。
“你心里牵挂,人家当爹娘不也牵挂?你等着吧,等你肚子里这个出来,到时候你又闲不住了!”
贺六子说着伸手去摸徐二英的肚子。
“哎哟!”
徐二英两只手扶着肚子盘腿坐在炕上皱起眉头。
吓得贺六子从炕上跳下来。
“咋了?肚子疼?”
眼看着徐二英要到生产的日子了,贺六子这些天还真是紧张。
“是这孩子又踢我了!”
徐二英咧嘴笑道。
低头看向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满脸都是母爱的光辉。
平时穿着宽松的外衣看不出来,到了晚上在家脱了厚重的袄子,这肚子便显的越发大了。
······
河西村。
一生产队大队部。
李春花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天天去村口找老娘们拉家常了。
这几日她天天往大队部去,去看有没有县城来的信。
有没有孙文给的信。
贺美丽本来也是十分忐忑,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没有孙文的消息还以为孙文放弃她,放弃这段感情了。
得亏是徐二英找狗娃黑娃给贺美丽传了话。
贺美丽这两天便安心了。
不管自己娘在家怎么生气怎么问都只说啥也不知道。
孙文也如同答应徐二英的那样两个星期没有来河西村找贺美丽了。
李春花气冲冲的从大队部出来往家走。
这两天她天天往这里跑都把会计给问烦了。
“唷,贺老三家的你这是咋了?”
石头娘还有张寡妇一群人老远就看见李春花黑着脸往家走,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憋着笑喊道。
前些日子李春花就已经把牛给吹出去了,得意洋洋的恨不得告诉全村的人,她闺女跟城里来的专家好上了。
结果自从贺美丽从城里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动静了,人家孙专家也不来了,李春花天天去大队部等信也没有消息,村里都传遍了。
说贺美丽去了城里见了孙家父母后,人家孙家的父母很不满意,催着儿子把贺美丽送回来,往后也不让来往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个意思。
甭管是真是假,都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李春花虎着脸不去搭理那群娘们。
怒气冲冲的回到家,贺美丽正在烧火做饭。
贺老乜坐在屋门口吧嗒着旱烟。
“你真是没用,连个男人你都拢不住!”
李春花掐腰站在门口冲着贺美丽破口大骂。
等了快半个月了,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李春花已经彻底没有耐心了。
贺美丽低头不说话,自顾自的的往灶膛里扔柴火。
“说话,你哑巴啊你!”
李春花瞪着眼睛骂道,看着缩着脑袋不出声的贺美丽越发的生气了。
上前用力的推了一把贺美丽。
贺美丽坐的板凳本来就歪了条腿儿,被李春花这么一推,贺美丽差点扑到灶膛那儿。
“孩子也没办法,三丫她娘你消消气……”
贺老乜站在屋门口小声的劝和道。
李春花翻了个白眼,往公公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爹,你要是闲的难受去地里转转看有没有啥活也好啊,你看谁家公公跟你似的吃闲饭?”
“我就是命苦嫁到你们家来受罪!孩子奶奶在的时候就偏心眼,啥好东西都分到那家去了!哼,我倒好,啥好没赚着还得天天伺侯你!”
李春花正在气头上,正愁找不着啥点来发作呢。
见贺老乜搭话眼睛瞪着跟老虎似的。
贺老乜吓的缩了缩脖子,弓着腰更显驼背了。
别看他是这个家里的长辈,奈何性子懦弱。
从年轻的时候就不当家,老了老了反而是啥都得听子女的。
当初分家的时候刘养娣跟着老二家,贺老乜跟着老三家。
这不,自打刘养娣早早的死了以后,李春花就开始不平衡起来了。
看着这个公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平日里贺国祥要是在家的时候她还能收敛点,但只要贺国祥不在家,李春花恨不得一口饭都不给贺老乜吃。
“爷爷,你进屋歇着去吧。”
贺美丽从地上爬起来闷声说道。
看着如同小孩似的挨训的贺老乜,贺美丽心里也不忍。
对李春花的意见也就更大了。
“哼,果然都是一样的货!”
李春花又翻了个白眼。
见贺老乜颤巍巍的往屋里走,李春花却不打算就这么容易算了。
“爹,你要是懂事,心疼我们这做儿女的你也该想想,胜虎这就快到说媳妇儿的时候了,总不能娶了媳妇也跟你挤一个屋吧?”
李春花抱着胳膊冷笑着。
贺老乜颤着手看向这个三儿媳妇。
“你···你这是要撵我走?”
“你又不是就一个儿子……”
李春花滔滔不绝。
贺老乜气的浑身打哆嗦。
活了大半辈子了,他竟然被儿媳妇指着鼻子赶出家门。
贺老乜在李春花的骂声中走出门。
李春花冷哼一声,重重的把门关上了。
贺胜文抱着儿子站在自家门口目睹了这一切。
爷孙俩对视一眼,贺老乜率先垂下头去。
他窝囊啊!
“爷,你去哪?”
见贺老乜转身离开,贺胜文开口问道。
贺老乜摇摇头没吭声,冲孙子摆了摆手,弓着背往村口走。
贺胜文抱着孩子盯着自己爷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进了家。
……
贺老乜也已经六十多岁了。
他觉得自己也活的够久了。
这辈子他一直本本份份做人,娶了个厉害婆娘为了不吵架,他就从来不插言家里的事情。
一共三个儿子,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老大了。
可惜没福气,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贺老乜一边走一边在脑袋里过电影似的回想以前的事情。
不知不觉他就到了以前村子的旧址。
已经找不清家以前在哪了。
贺老乜就这么慢悠悠的走啊,直到在一口井前面停住了。
村里都传,这是口神井。
当年饥荒,就是这口荒井突然有了水救活了整个村甚至整个公社。
贺老乜坐在井边。
井已经枯了。
“唉。”
贺老乜看着井好一会儿,深深的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服。
这辈子就这么着吧。
这井里要是真有神仙,就让他下辈子能过上好日子吧!
贺老乜整理好衣服后在心里默默想着,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脚一点点的向前伸。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扯住贺老乜的胳膊用力的把他拽了下来。
两个人摔在一起。
“咳,谁啊!”
贺老乜吓了一跳。
“爷你干啥!”
贺胜文也吓了一跳,喘着粗气大声喊道。
他听到李春花骂的那些话了,看见贺老乜一个人往外走心里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媳妇儿后就追出来了。
“胜文啊,你爷窝囊啊!”
贺老乜大声哭了起来。
这辈子除了死了爹妈死了儿子之外,贺老乜头一次大哭。
哭的贺胜文觉得心里不舒服极了。
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贺胜文心里不是滋味。
想起来小时候他们哥几个最爱跟在爷爷后头了,但后来年纪大些后似乎再也没怎么跟爷爷说过话了。
印象里他爷总是挨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