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曾私地透露过,这花魁性儿孤傲,又甘愿远赴桃县,让楼里姐妹们多担待些。
听闻她原先也是官宦千金,深闺娇养的主,学问见识皆不俗。若非家道中落,无辜遭受牵连,何至沦落风月场。
“就算……可他如此无情。”芸娘咬紧银牙,真想冲上去摇醒对方。
从来薄幸男儿辈,既已身在烟花巷,风流迁客、文士骚人等,虽则浮光掠影,但观其皮相亦知骨。
嘴里海誓山盟,情比金坚,转身便醉死旁的温柔乡。全无真心交付,端是逢场作戏,一桩桩看得还少么?
她无奈劝慰道,“宁儿,你风华正茂,何必执着于此。咱们该趁早打算,凭才艺积攒够银钱。”
“待赎出卖身契,或择小户商贾为妻,或归隐农庄稻田。天高任鸟飞,总会得几分自在。”
“芸姐姐志向清晰,妹妹惭愧。”
董攸宁说得不疾不徐,字字清冷。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卷手抄经书,展开轻抚笔墨。
毫不掩饰满眼的温柔,径直融化在秋夜里。
“初遇他时,我刚童龀之年,一身红衣浅笑嫣然。”女子低声呢喃,“他牵着我的小手,边走边喋喋不休,讲述起深奥佛法。”
“最后一次见他,他闭门不出,誓要斩断孽缘。可我却固执地邀约,今晚同我们母子私逃。”
言毕,董攸宁将手搁置肚腹,感受生命原始跳动。
她倾其所有,倔强的孤注一掷。到头来,仍旧换不回白首相依。
“宁儿,你太傻了!”芸娘架不住心角生疼。
以攸宁的美貌与才情,恐怕只有那修佛之人,才能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若来世化作儿郎,她死缠烂打也要求取芳心。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纸包不住火,再有个一两月,等显怀孕像暴露,岂非再无周旋余地。
看眼前局势,宁儿拼死不愿堕胎,又摊上对方不入凡尘,或许仅有一条路可走。
“宁儿你听我说,你有身孕这事,如今只有你我,薛姨,大夫知晓。”芸娘急切开口。
董攸宁一愣,瞬间脸色煞白。
“人活着本就艰难,何况青楼女子。”她循循善诱,“钦慕于你的恩客,如过江之鲫,总有些许能依靠者。”
芸娘强压嘴里苦涩,硬着头皮吐露计谋。
“你且挑个家境殷实,好拿捏的,假意委身于他。待时机成熟,便以骨肉相胁,即便为妾总归有个名分。”
她仿佛看穿对方心思,装作云淡风轻,将平日楼内姐妹支招,一字不漏复述。
手段属实卑鄙了些,可说到底,还不是情郎难担责任,却把苦楚留给柔弱女子。
蝼蚁尚且苟活,何况人乎?
既狠不下心肠杀生,又逃不开世俗偏见。这世间的事,哪能真正的两全其美。总是有“舍”,才能有“得”。
身儿摇摇欲坠,董攸宁没有答话,挺直的背脊宛如崖侧青松。
偏远眼眸逐渐聚焦,落至桌面油灯,清丽容颜幻作眼角褶皱。
芸娘眼里起雾,盯着窗台好一会儿,才转头望向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