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忙乱之后，深夜收摊了。
这时候，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他们村的孩子们和无干人等也都回去睡觉了。
泽长宁兄妹俩，也让钱琉璃赶了回去。
此时，羊肉没有了，烧烤酱也告罄。
大家看着狼藉的地面，全都笑了起来。
钱琉璃拍拍手吩咐道，“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再把地面的垃圾清理一下。”
钱鲤勉强按捺住自己想数钱的冲动，开始将地上的竹签捡起来。
这个烧烤架可是大功臣，得好好收着。
以后养了山羊，他们也不卖，就拿出来做烧烤。
而且，钱琉璃也说了，理论上啥食品都可以烤来卖，比如土豆、比如韭菜……
这个前景美好得很。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连深夜的寒风也吹不散他们心里的热忱。
正在这时，一队巡夜的队伍走了过来。
打头的那个将官估计喝了不少，头上的军帽都戴歪了。
他将手里的长矛往烧烤架上一戳，
“嘿嘿，你们在这摆摊，有没有到府衙街道司交侵街房廊钱？”
──糟糕，这是碰到城管了。
北璃是有合法城管的。
他们一般穿黑色长衫，专门负责修治街道，疏导积水，打扫卫生，管理交通，查处侵街店铺。
他们集城建、市容、交通疏导、市场管理于一体，权力很大。
人手不够的时候还可以请求驻兵支持。
不过，看这些人的模样，不像是传说中的街道司，倒像兵营的士卒。
刘术上前赔笑脸，“我们只是路过贵府，最迟后天就会走了，不会在这儿做太久停留。”
天都府这么繁华，明天他们还寻思着再干一天呢。
那个将官打了一个饱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摆卖东西，首先要在表木之内，你们不但不交税，还越线了。”
钱骏上来了，他拱手道，
“大人，交侵街费的，都是长期占用街道的商贩，像我们这样，只用一两天的，有文书说了，‘贩夫贩妇，细碎交易，并不得收其税’。”
钱骏知道女儿要带人摆摊的时候，就已经把摆摊的政策研究清楚了。
将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说要交钱，就要交！来吧，交个二两银子就行了。”
“二两银子……”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跟打劫有什么两样？
“你们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打劫，又怎么样？”将官将头上的帽子扶正，说得理直气壮。
这些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挣了那么多钱，居然不知道自动孝敬他朱大人，还让他来催收，可恼得很。
钱琉璃这时候走出来，她上前一步施礼道，
“大人，我们是逍遥府的新移民，一切政策皆有优待，天涯县县衙的大人们说了，恤商、恤民，减国门之税十数种。”
北璃不像东轲和南照，它对商人还是挺看中的。
不论哪个城镇，小摊贩们可以沿街摆卖。
并且，衙门还在道路两旁一定的距离，竖立木制的标记为“表木”，作为摆卖界定的“红线”。
不仅如此，还出台了专门的商律。
律法中，规定不许对商人硬性摊派。
乱收税，杖一百。
利用职务之便，购买商人货物的，也杖一百。
钱骏又接道，“恤商、恤民，其中不仅包含了就业民生问题，而且能够促进了商业繁荣、社会稳定和国家发展。”
父女两个说辞一套套的，对律法的精通，甚至超过了他。
将官扶了一下戴歪的帽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们居然还管到我朱校尉的头上了，今天，这二两银子，你们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那些兵士们哈哈大笑着，把梨树村众人团团围住。
朱校尉得意地迈着略带踉跄的脚步走了过来，
“如果不想交钱，就把那个酱的配方交出来！”
——哦豁，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呢。
钱琉璃眼光四下一巡，果然看到了皂衣汉子正斜倚在墙角冷笑。
兵士们步步紧逼，大家渐渐缩成一个小圈子。
怎么办？
钱琉璃心里极速衡量各种举动的利弊。
把方子方子们，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一家三口也不想靠这个挣钱。
不过，心里憋屈啊。
万一以后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不是说好的威武不能屈吗？
但如果不顾一切地反抗，会有什么下场？
罚金？抑或拘役？
这个后果是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如果是她一个人，她有的是法子脱身，可……
他们身后，还站着梨树村的老老小小！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鲁莽女孩。
这一村人信任他们父女，他们就应该把这些人安全带到目的地。
既然不想屈服，又不愿硬碰，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钱琉璃脑子极速转动，下一秒，她笑了。
“长官们好威风！好煞气！”她缓缓站直了身体，冷声对朱校尉说道，
“你们莫非以为，我们是普通的流民，是个人就可以踩一脚？”
朱校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这个女孩虽然布裙荆钗，神态却是胜过珠环翠绕，那气质，说是大家闺秀也不遑多让。
“你看看这是什么！”钱琉璃手里亮出了一物。
“红枫州宋家？”朱校尉大吃一惊，身上的醉意立刻不翼而飞。
这个牌子的玉质并不是很好，但却是红色的，而且还雕刻成了一张枫叶的模样。
上面，用正楷字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这个牌子所到之处，能够让人退避三分，北璃上下都不陌生，朱校尉自然也是认识的。
他肃容之后整顿衣冠，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
“原来姑娘是宋家的人，朱楷今日喝醉，多有得罪了。”
钱琉璃将牌子往袖子里一收，揣着手微笑道，“不知者不怪，朱校尉客气了。”
说完，她对钱鲤说，“鲤叔，咱们出来摆摊，应该遵循律法交侵街费，给朱大人十文钱，让他回去好交差。”
谚语有云“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这是她以前就知道的，不过，那时候的人生是可以恣意纵横，可以宁折不弯。
但现在，她要学习的是审时度势，顾全大局。
有时候，适当的低头不是认输，也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为了看清自己脚下的路。
她这十文钱，是给大家一个下来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