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把红娘当做我的长辈,和老姜头一样,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领路人。
她的教导严厉,对我略显刻薄,可是她有一颗炙热的心。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收池人可以发扬光大,所以她见不得我被马家欺负,拼了命帮我的野仙修炼。
入行这些年以来,只要有红娘在,我总觉得,有再大的事,都可以和她商量,听听她怎么说。
可是呢,这一次,红娘似乎挺不过去了。
她魂飞魄散,再没有半分生机。
我眼圈通红,双腿颤抖,由碧玉扶着来到红娘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仍有电花。
“红娘……红娘……”
我轻轻呼唤着,钻了心的疼,多想她能像以前一样,冷着脸回一句小中子。
可是这一次,她偏偏再也没抬起头来。
尖刀锁魂链失去控制,三十二终于挣脱了开。
她赶忙来到红娘身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悲痛欲绝:“师……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红娘从没愧对任何人。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作此选择。
这明明不是她跟我们说的计划,这……
我想起了今天开车来雪逝山之前,红娘曾和我说过一句,不论如何,收池人的香火不能灭,这是老姜和她至死都想留下的传承。
她还说,有些选择,不能怪任何人,那是她的道。
那会她突然感叹了一句,现在的人死了都有葬礼,比她那个年代强多了。
我不明所以,就问她,你那个年代没有葬礼吗?
她笑了,跟我说怎么可能,战场上让人杀了,能入土就不错了。
惨一点的,直接曝尸荒野,成了野狼野狗的盘中餐。
可怜她红娘一世英名,竟然连个为她流一滴伤心泪的人都没有。
我当时听不懂她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原来她早就计划过了,只是没告诉我。
她是想用自己的身死道消,保住我们这些小辈,让我们把收池人传承下去。
“胡家前任左护法胡志山,恭送红娘。”
我一愣,转头看去,夹着泪花的双眼有些模糊,可我还是看清了对面那人。
他是胡志山。
现如今红娘身死道消,再联想到之前她和胡志山含糊不清的对话。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胡志山在故意引导,红娘的死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胡志山,你不是说有安魂阵,至少能保我们魂魄不散吗,为什么师父没了,为什么?”
我还没发作,三十二就率先失控,她面露凶狠,大声质问胡志山。
对此,胡志山的回答很简单:“安魂阵确实有效,但是小丫头,你得知道,安魂阵留不住一颗想要寻死的心,她执意如此,就算是老天爷来了也是无济于事。”
他说这是红娘自己的选择。
我心乱如麻,再回过头,却看见红娘身影已经消散,只留下了那把虎皮斩恶,像是在对我们诉说,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个旗号的传承。
这一刻,我心中紧绷的弦终于还是断了。
眼泪夺眶而出,双腿失去控制,跪在积雪之上,悲痛欲绝,不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三十二同我一样,那是她的师父,无数个日夜里教她修行,帮她砥砺道心的良师益友。
她跪到我身旁,一把扑进了我的怀里,哭泣声一声高过一声,满是绝望。
满天雪粉飘落,新雪压旧雪。
用不了多久,雪逝山上的一片血红就会被大雪覆盖,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娘,这个陪我走过了这么久的堂主,身死道消,甚至都没留下一句像样的遗言。
我心如刀绞,眼泪不论如何都止不住。
突然,一段血红色残布飘落到我的脸上,像是红娘在帮我擦拭眼泪。
她仿佛就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厉声训斥:“大老爷们,哭什么,谁欺负你了,红娘帮你打回去!”
可是……她不在了。
她再也不会在了。
我轻轻接过了那段红色大袍的一角,望着身前那把直插入地的虎皮斩恶,重重磕了一个头。
眼泪侵透积雪,于雪逝山中融化,像是为红娘流了一滴迟来千年的伤心泪。
我的堂主,血阴将红娘,一路走好……
那天过后的某个晴朗下午,最后一场冬雪彻底化开,万物复苏,冬去春来。
我一个人坐在蔡家饺子馆里,吃着饺子喝着酒,等着那个人的上门。
这是红娘离开的一个月后。
王景林碧玉全都回了堂单,白志新刘耀回了他们的终寿安,阿龙和江菲菲接着谈柏拉图式的恋爱,小白也回了趟家,去看她妈妈。
一切回到正规,大家似乎都过上了真正的和平日子。
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感受着春天的安静祥和,身上带着我的老朋友,三十二。
对于红娘的离开,似乎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人再提起过,只是那块红布,被我永久封存在了收池堂单中的堂主屋子里。
以后的以后,我经常会去那间屋子里看看,感受一下红娘曾存在过的痕迹,缅怀祭奠。
还有长生和林虎。
他们的屋子一直存在,只是不会再有人开门了。
三十二像是感受到了我的难过,她声音在我心中响起,有些久违的熟悉感:“老林,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反问道:“与其问我,更应该问问你自己,以后的路上,不会再有红娘为你铺路了,三十二,咱们都得努力,不能愧对红娘的以身护道,知道吗。”
三十二轻嗯了一声:“我有些不习惯师父她老人家不在了,可我了解她,她肯定不喜欢咱们哭哭啼啼的,所以,我会坚强,代替师父那份,把咱们收池人传承下去。”
门外进来一人,打断了我和三十二的沟通。
这人年纪轻轻,一身风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好在,精神头很足。
“林师傅,真的是你。”看见是我,他脸上有些惊喜,“真没想到你会联系我,不好意思啊,我手头太忙,现在才赶过来。”
来人者正是张睿,曾几何时,失去了一切的男人。
“快坐吧。”
我长呼出一口气,看了眼张睿的面相,他皮肤黝黑,比之前还要消瘦几分。
看来,他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面对这样的汉子,我也没多废话,先给他倒上杯酒,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而后,我叫蔡腩上了几个菜,和张睿吃喝了一个多小时。
他挺好奇的,想问我为啥平白无故找他吃饭。
可他见我一脸愁容,二话不说就是喝酒,还以为我遇见了什么糟心事,便也不管不顾,和我一起,喝了个尽兴。
饭店里,来来往往客人不少,碰杯聊天声不绝于耳。
后厨里,庞伟和蔡腩忙忙活活,一个掌勺炒菜,一个招呼客人。
单论市井烟火气,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比得上这里。
我本以为,这样的气氛可以感染我,让我看见张睿时,能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可现实是,我装不来,就算我喝了酒,我还是会想到那场雪雷,想到那个红袍身影,还有吹落在我脸上的残布。
有些人离开了,就是永永远远的离开了。
可活着的人还是会日思夜想,寝食难安。
老姜头离世的时候,我们还不是师徒,没有这种感觉,可是红娘,她已经成为了我的长辈。
她的离开,我受不了,三十二一样受不了。
我叹了口气,对张睿问道:“张睿,你现在过的怎么样?还好吗,苏雨灵父母找你麻烦了吗?”
“我?”张睿喝了口杯中酒,“雨灵父母怎么可能放过我,是我害死了雨灵,这笔血债,我一辈子都还不清。不过,我也听了雨灵的话,有在好好活着。林师傅,我现在是一个包工头了,天天跑工地,日子过的挺好的。”
见我半醉半醒,眼神一直盯着他,张睿有些不好意思:“不瞒你说,林师傅,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盼头,我觉得我自己活着就是在盼着死,不光是我,雨灵父母肯定也这么觉得。我很想去下面见到雨灵,和她有一个来世。”
这次约他张睿过来,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和刘爽的赌约,另一个就是要看穿张睿这个人,看他配不配得到龙脉精血。
所以现在,我的眼神从没离开过张睿的眼睛,只要他有半句谎话,眼神有轻微颤动,我都不会帮他。
“那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我点上根烟,故作轻松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多难受,苏雨灵在下面呢,不知道你经历的这些,你还年轻,可以认识一个更好的女孩,过完一辈子,再下去了,还是可以和她一块投胎。”
这一刻,张睿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林师傅,我和你观点不太一样,可能你没失去过亲人吧,我理解,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失去了一个至亲之人,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挑了挑眉,只觉得心中一痛,差点被张睿这句话给我破了防。
好半天,我才缓了过来,反问道:“何以见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