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我能不能问问,谁点名要提拔我的?”我有意无意跟领导套起了话,“后面我升职了,得好好感谢一下他。”
“最近上面外调过来一个管事的,也不知道你小子走的什么运,人家就是相中你了。”领导想了想,说道,“我就跟他见过一次面,具体叫曹……曹什么来着……”
“曹涌德?”
“对,就叫曹涌德!”领导听我提醒,一拍脑门,声音有些激动,“他老人家可发话了,点名要你留下来顶替我的位置。”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皇马也好,圣马真也罢,都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本事的多。
他们的势力无孔不入,渗透了诸多行业。
可是我没想到,曹涌德摇身一变,成了我的上司。
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涌德挖了个大坑,等着我往里跳呢。
这个领导的职位,只要我坐上,曹涌德有一万种办法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我不同意升职,我这入殓师的活也算是干到头了。
要是再不管不顾的干下去,曹涌德把注意力放在殡仪馆,我身边这些普通人都会有危险。
毕竟,他是草芥人命的疯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万一让曹涌德查出了徐天磊也是收池人,那热闹可就大了,搞不好,徐天磊也会被我连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我能着了曹涌德的道吗?
想通这些,我叹了口气,看了眼领导,心中有了答案:“领导,不好意思,我辞职!”
领导挑了挑眉,有点听不懂我的意思。
于是我重申一遍:“领导,我辞职,后面会把辞职信交上,您老人家看在我当入殓师这么多年的份上,尽快给我批了吧。”
“老林,你疯了吧?”领导跟看傻子一样的看了我好几遍,这才问道,“你出来工作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点钱过日子吗?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往上爬了,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你不干了?”
见我沉默,领导的火气蹭蹭蹭就涨了上来,“你跟我开什么玩笑?林之中,你好好想想你在干嘛,你辞职了,你让我跟上面怎么交代?”
“硬着头皮交代。”我把身上的工作卡摘了下来,塞到领导的手里,“领导,你待我不薄,这恩情我记着,但是这份活,我不干了,麻烦你批一下。”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给领导教育我的机会。
领导是真的懵了,他没想到我来真的,待我走出去了十几米远,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怒骂道:“林之中,你是烂泥扶不上墙吗?咱们这的规矩,你入职的合同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想走,你最少得带出来一个新人,现在你二话不说跟我撂挑子,真当我这是你自己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领导:“我带出了小白,她会留在这里当老师傅的,领导,你就别难为我了。”
说完,我没再管领导那愤怒至极的咆哮,自顾自离开了那里,我工作了六七年的地方。
要说真没感情,我自己都不信。
我能清晰记得这里的每一张脸。
入殓四组的卢伟,徐天磊,陈实秋,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了六七年的同事。
还有平时对我们照顾很多,为人热情的销售王姐,永远靠谱的火化师宋师傅,骨灰寄存处那两只不愿投胎的老鬼,铁柱和三楞子。
就连附近那家被称之为殡仪馆食堂的面馆老板,我都处出了感情,难以割舍。八壹中文網
尽管上班的时候很苦很累,一天天除了抱怨就是抱怨,可我从没真想过我会离开这里。
我一直都以为,我会在这里干一辈子。
可是呢,我成为了皇马和圣马真、救赎会这些组织纠纷中的牺牲品。
如果我不牺牲,那殡仪馆的其他人,都会成为牺牲品。
这些人,个个有家有室。
万一他们出事了,他们家里的孩子上学、老人养老怎么办?
他们都是普通人,没做过什么坏事,本本分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他们总该好好的活着,不该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我离开了,他们至少能安全点,这是我这位同样身为老百姓之一的收池人,唯一能做的事。
只是可惜了,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单位,真的要结束了。
我点上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暗暗想着,曹涌德,你个糟老头子,诚心想要把我拖下水,那么好,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看看是你个老东西的命大抗活,还是我林之中的命硬,耐得住折磨!
重新回到众恩堂,白志新一夜没睡。
他浑身疲惫,正和刘耀趴在茶桌上熟睡着。
不光是他们,我和小白邱玉也是如此。
昨天本该是过年的喜庆日子,却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搞的大家神经绷紧,一刻也没安生。
而现在,日上三竿,天色大亮。
皇马也好,救赎会也罢,都迎来了短暂休战。
大家不约而同放松了下来,纷纷找地方眯着。
众恩堂里安静祥和,一片寂静。
这种气氛感染着我,让我觉得浑身酸痛,便也来到茶桌前,效仿白志新,睡着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醒了我,是小白。
我皱了皱模糊的双眼,四下望去,这才发现,众恩堂里除了我和小白,没有任何人存在。
“小白,你老哥和刘耀呢?邱玉呢?初秋呢?”
“我老哥带着刘耀和邱玉出去吃午饭了,初秋被塞进了车里,过一会他们吃完回来,我们就走。”
小白望着我,眼神中或多或少有些担忧。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便挪了挪位置,让小白坐在我身边:“怎么了小白,你害怕了?”
“大叔,奉北不太平了,你得小心点知道吗!”
小白已经和我确认关系两年多了,我们早就跨过了朋友之间的不适,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恋人。
很难想象,我会和这样一个姑娘走到现在,甚至有的时候回忆起我们经历的点点滴滴,还是会觉得唏嘘恍惚。
她会在我劳累一天后,帮我揉肩按摩,也会在我感冒发烧的时候,给我端水送药。
她不擅长做饭,但是她能提供情绪价值。
大多时候,我和阿龙都愿意多费费力,去做一些她爱吃的菜,哄她开心。
我时常会想,什么是爱情,什么样的情侣关系,又能称得上是爱人呢?
可是,就算我想的花里胡哨,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已经一把岁数了,那些山盟海誓和轰轰烈烈的爱早就不适合我了。
如今这样,与小白一日三餐四季,平平淡淡的日子,是我最喜欢,也是我最放不下的。
“怎么愣神了?”小白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大叔,没听见我说话啊,我要你答应我,小心行事,皇马势力庞大,黄贺曹涌德这些都是亡命之徒,尽量别跟他们搏命,知道吗?”
我笑着点上根烟,没说话。
“就知道抽烟!”小白一把抢过了我嘴角的烟,狠狠掐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领导今早上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眼看着升职的机会不要,辞职了,让我好好教育教育你。”
“那你怎么没过来教育我?”我有些无奈,不由得苦笑连连,“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辞职吗?”
“我相信你,我是你女朋友,可我不想左右你的人生和决定。”她也笑了,精致小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份担忧和无奈,“咱们这些人在殡仪馆干了这么多年了,生死看的比任何人都淡,这不是好事,我怕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应该好好活着,爱自己,知道吗?”
我点着头,一字一句,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
“妹子,趁着天还没黑,你和耀子该启程了!”
众恩堂门外,白志新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想趁着大白天,奉北相对来说还算太平,赶紧把小白和邱玉送走。
万一拖到晚上,谁都不知道皇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知道啦老哥!”
我站起身,提着小白的行李,跟她向门外走去。
不知为何,这会我竟然有些舍不得小白。
往小了说,这次奉北不太平,皇马作妖,没人知道解决这些家伙要用多长时间。
要是几个礼拜还好说,可万一要一两年才能搞定呢?
这一两年里,只有顶峰山是最安全的,小白不能回奉北。
这是我最受不了的。
我甚至觉得,小白去顶峰山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我也明白,这都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因为小白还有个靠谱的老哥。
白志新这小子,可能会坑我,也可能会坑刘耀,可他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去坑自己的亲妹妹。
这是他的人设,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人生格言。
而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刘耀坐在主驾驶,副驾驶上是五花大绑,睡的跟死猪一样的初秋。
邱玉坐在后面,她身上还带着自己那把响马鞭和野仙舒善。
在白志新的帮助下,小白将自己的行李塞到了后备箱。
她和白志新拥抱过后,又来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吻了我一下。
“大叔,我走了啊,记得想我,要经常跟我打电话,知道吗?”
那一刻,我看着小白充满灵韵的双眸。
她深情脉脉,里面满满的充斥着一种情感,名为爱。
这种情感很奇妙,甚至可以压下我一身的不安,叫我露出一个不算太好看的微笑。
我点了点头,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目送她上了车,却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冬日里的日头有些暖意,照耀在路两旁的积雪上,尽显温柔。
哪怕这是东北的严寒正月,只要有太阳在,人心永远都是暖的。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并不是说此刻的太阳真的有多温暖,而是因为有了寒冷的积雪做陪衬,它才会显的尤为重要,叫人倍感珍惜。
同理,正是因为从前和小白经历了那么多是是非非,我才会格外珍惜我们在一起的平淡时光。
只是可惜,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次送别小白会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转折点,以至于五弊三缺应验,我和小白彻底成为了镜中花、水中月的无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