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白志新身子一软,坐在地上,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他压抑不住,只能是抬起头,轻轻颤抖。
邱玉在他身旁,扶着他,与他一样,满脸都是哀伤。
死亡,这是一个我接触最多的名词。
我曾倚在殡仪馆休息室的门框上,听着屋里屋外的轻声细语,感受着他们的悲伤情绪,会说出那句一成不变的节哀顺变。
可是这次,死亡降临到了我最爱的人身上。
白念雪,她还没到三十岁,就这样没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万念俱灭,心如死灰,痛苦到整个人都要背过气去。
这个我最爱的女人,就这样没了,真的没了。
“白志新,为什么我送小白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回了众恩堂就挺不住了?”那一瞬间,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气,声音虚弱不堪。
“我妹子一人抵抗上百个真祖分身,本就是强如之末,你那会看到的她,只是回光返照。”白志新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着,“为什么再来一次,还是这个结局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妹子就是没有个善终呢。”
我转头看了一眼白志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马真护法阴大人:“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是护法阴,小白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白志新身体一颤,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对吧?”
我点了点头。
“唉。”白志新重重叹了口气,点上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连抽了三根以后,这才开口道:“老林,咱们这些修道之人,修的是忤逆之道,做的是逆天之举,你也好,我们也罢,都不会有个好下场,哪怕咱们是那些普通人口中的高人,也是如此……”
众恩堂二楼里,我跪坐在小白病榻旁,听着他的话,看着这里的摆设,一阵恍惚。
白志新并不知道故事的全部过程,因为当年小白身死之时,身旁只有我在。
可是,我并不知道小白后来的事。
因为后来,我被人抹掉了记忆,成了一个没见过白念雪的林之中。
我和白志新就像是一本书的上下册,拼接在一起,便是顶峰山白念雪的生前经历,是那段尘封多年,从不曾被人打开过的往事。
而这一次的自白中,主角正是我……林之中。
某个酷暑盛夏的夜晚,我正在合租房里大梦周公。
这是独属于入殓师的日子,我刚刚入职没到一年,还是个四六不懂的小学员,身旁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野仙堂单,有的只是隔壁屋子里扣头皮码字的室友阿龙。
眼下,隔壁传来的震天屁声如天雷炸响,给我吓了一大跳,忙挣扎着坐起了身。
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是阿龙这个臭小子,便苦笑一下,翻过身想接着睡。
一眨眼,来殡仪馆工作了大半年了,大大小小的尸体也见识了不少。
我逐渐适应了这里,也有了长期干下去的决心。
这两天我和师父老赵接白班,晚上时间自由,便和阿龙好好的喝了一场酒。
事后,阿龙困意上涌,回屋睡觉,我这边收拾好了残局,刚躺下睡着没多久,就听见隔壁屋子里“雷声滚滚”。
不知不觉间,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我无奈的坐在床边,点上根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手机突然亮起,半年都没响过的电话铃声与隔壁阿龙合奏一首,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长叹一声,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我师父老赵发过来的。
“喂?师父,大晚上的咋给我打电话了,有啥特殊活了?”
早在我刚当上入殓师那会,老赵就跟我说了,我会先跟着他干一年喜丧,再开始接特殊活。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真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了,他会临时通知我。
眼下,这是第一次。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只是知道,能暂时远离隔壁堪称生化武器的阿龙,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嗯,来活了,小林,我在殡仪馆等你,你多久能到?”
电话那头的老赵有些严肃,让我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妙。
“我打个车去,一会就到。”
说着,我匆匆忙忙的穿上衣服。
“好,领导说了,这次事发突然,咱俩直接转夜班去奉北外的某些小山村里,大概得去几天,吃住都在那边,你做好心理准备,事后,会有奖金!”
我一愣,追问道:“师父,能和我说说这次是什么事吗,我怎么觉得这么没谱呢?”
“师父怎么教你的,不该问的别问,等你来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老赵一把挂断了电话,留下一片忙音,让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在殡仪馆这种地方,老赵是一名干了很多年的资深入殓师。
从我入职以来就一直跟着他,一眨眼跟到了现在。
我了解他的为人,平日里,他从不会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眼下,这还是头一次,却也变相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没敢耽搁,慌忙穿上衣服打了个车前往殡仪馆。
至于老赵,就坐在停车场的灵车里,抽着烟等着我。
见我来了,他打了一下双闪,我便乖乖上了车。
还没等我张嘴,他就一脚油门,带着我离开了奉北。
临走之前,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停车场的灵车。
每个入殓师的老人都会有一辆自己专属的灵车。
眼下,其他三辆全都不在。
我心中满是好奇,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接特殊活的缘故,甚至有了几丝恐惧。
在我想象中,我们会去某个奉北边缘的小村子里拉尸。
又或者,干脆就是那里发生了车祸,死了个人什么的。
可是我没想到,老赵一脚油门,带着我开了四个小时,直到凌晨抵达终点,是一座坟山。
这山不大,朝着东南方看,能远远瞧见那边还有一片村庄。
想来,这山上的坟墓都是那些村民的亲朋好友,父母子嗣之类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老赵突然关闭了车灯。
黑暗里,他双眼发亮,与嘴角烟头的余光遥相呼应,一开口,便是严肃至极:“小林,咱们这一趟,事多少有点邪乎,你只要记住,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吗?”
我手心有点出汗,却还是点了点头。
“来,喝几口,壮壮胆!”老赵不知从哪掏出来了一瓶白酒,递给了我。
“不用了师父,我昨晚上没少喝。”
我刚和阿龙喝完酒,那小子还在家里趴窝呢,现在再让我喝,我是真喝不了了。
老赵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一开车门:“那就跟我去干活吧,后备箱有家伙,咱们带上!”八壹中文網
下了车,踩在松软的土山上,我心里安生了不少。
可这点安生,却又在后备箱打开的一瞬间,荡然无存。
这里并不是我们入殓师经常使用的担架尸袋,反而是铁锹铁镐。
我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这是干什么,刨坟吗?凌晨三两点在某座坟山上刨?
“师父,这……”
“别废话,别问,咱们这几天活很多,忙不过来,没时间在这扯闲篇,赶紧走吧!”
说着,老赵率先戴上口罩手套,见我戴好,他拿出一把铁锹一把铁镐给我后,自己也拿了同样的工具,向山的深处走去。
出发前,老赵特意给了我一张符纸。
他告诉我,这符纸是真家伙,要我揣在身上,关键时候,能保命。
老赵冷不丁的给我整这么一出,还真把我吓到了,下意识打起了退堂鼓。
像是感受到了我没出息的样,老赵转过头来呵呵一笑:“要不说让你喝两口酒,你偏不干。实话告诉你,这一趟干完了,咱们一人奖金一万,你可以考虑考虑,要不要接着干。”
我一愣,见他谈笑自如,毫不害怕,知道自己丢人了。
再加上老赵口中的奖金堪比我两个月工资,正好能把我的房租补上。
那这趟活,我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
只是最后,我还有一个疑问:“师父,咱们不是去刨坟吧,要真是,一万可不够,得加钱。”
老赵狠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加你大爷,我一老早就看出你小子没憋好屁,放心吧,咱们不是挖坟,是埋尸!”
埋尸?!
我一脑门的疑惑,跟着老赵走进坟山深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真的是埋尸,埋好多的尸。
我清晰看见,那座坟山深处躺了十多具尸体。
苍蝇盘旋,腐臭味直呛我天灵盖,让人头晕眼花,头皮发麻。
离得近了,我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才发现这些尸体,根本就不是刚刚去世的新鲜尸体,反而个顶个都是有年头的腐尸。
就拿距离我最近的这具尸体来说。
她是一具女尸,脸已经烂的差不多了,胳膊腿可见白骨,上面爬满了数不尽的蛆虫,疯狂驱动。
更有甚者,早早爬进了尸体腐烂一空的眼眶里,鸠占鹊巢,啃食着眼眶骨上最后一丝血肉。
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刚入职一年不到的入殓师,没接过特殊活,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眼下,看到腐烂成这个奶奶样的尸体,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忙跑到一边,把昨晚上和阿龙吃到肚子里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一点不剩。
老赵来到我身边,轻拍着我的后背,见我这样,反倒没那么严肃了:“吐吧,吐干净了就好受了。我这有两件外套和帽子,穿上,等会咱们就得动手,把他们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