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妖祖的大婚举行在一个千挑万选的时日。
那日红霞漫天百鸟呈祥，仿佛是天地都在为这对新人祝贺，十九洲的天地之间一夜开出了遍野的浪漫山花。
连向来清高孤傲，不与妖族魔修同伍的正道修士也有好几位大人物前来捧场。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剑尊和符圣，剑尊的眼神明灭不定，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喝酒。
符圣也看不出喜怒，只是跟在剑尊的身后亦步亦趋，在他伸出手时递去一杯新的酒。
两个人前来赴这喜宴，却又似乎心不在焉。
妖族的天师主持着整个婚宴的秩序，由他来为新人祝词。
据知情人说，那一日的天师大人眼角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本就软软糯糯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身为红莲的座下大弟子，天枢并没有来到喜宴当天的现场。
但红莲事后听徒弟们说，他们的大师兄听到师父即将大婚的消息时，怔神了许久。
伊莎贝拉敲了敲他的头，让他赶紧的想几句吉祥话。
天枢酝酿了许久，最终嘴角露出一个似乎带有苦涩的笑。
“祝师父师公百年好合……”
伊莎贝拉遂板着脸又敲了敲他的头。
“怎么着，跟我在一起还委屈你了？”
天枢和伊莎贝拉最终是走在了一起，伊莎贝拉知道红莲的徒弟们多多少少都对自己的师父抱有一些别样的想法。
但伊莎贝拉本人倒不太介意，用她的话来说打不过又斗不过的人不能算情敌。
硬要说的话，那是前辈。
当然很大程度上也因为，她从天枢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感受到了真真切切不可替代的感情。
说到底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天枢身边的，确实是她伊莎贝拉，两只狐狸一起筹谋着以天下为棋，日久生情。
妖界的十里红妆，似乎化作天边红霞，一时之间，整个十九州大地，无人不能见。
齐曜没有在这大喜的日子凑到师父跟前，他倚靠在醉梦楼的窗边，端着精致的酒杯，缓缓小酌醉眼朦胧。
过去这么久时间，他仍旧认为对师父的慕恋只是他痴人的妄想。
师父值得上更好的，那妖祖确实不错……
齐曜又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酒，想起当初妖祖明知他是情敌却还开口劝慰的情形。
嘴角掠起一抹笑容。
那妖祖，虽然是个我行我素之辈，但也有温柔的地方。与师父结为道侣，或许当真绝配。
醉梦楼冷冷清清，却有人翻墙而入。
轻微的落地声在耳后响起，齐曜掀起眼角看去，来者是他的六师兄。
裴阳。
今天的裴阳看起来仍旧阳光又痞气，开朗又洒脱。他瞧见小师弟冲自己走来，咧嘴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我就猜你肯定在这里醉酒，我也不劝你什么，给你带了天璇师兄珍藏的好酒，据说昆顿那样的左膀右臂都难得上一回。”
接过酒，齐曜一愣。
少年陪他坐在床边，含笑看着他，眼中似有星辰，当真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只是想默默陪在他身边罢了。
张了张嘴，齐曜最终笑了一声。
“敢偷天璇师兄的酒，你也不怕他生起气来，把咱俩绑在树上揍。”
“嗯？你说什么？你说咱俩在树上睡？”
齐曜的话刚出口，落进裴阳耳中就变了个样。他笑着和自家小师弟碰了个杯，然后打趣似的开口：“虽说夜半风吹着有些冷，但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奉陪到底。”
齐曜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今日倚靠在这醉梦楼的窗边，究竟是想要眺望天边的那一抹红霞，还是一如往日般在此等候着裴阳。
晚风吹过耳边，隐隐约约似乎带来了轻声的呢喃。
那熟悉的声音，无疑是裴阳。
裴阳说了什么？齐曜凝神去听，却一时脑中白光闪过，一阵恍惚。
一双手将身形摇晃的他捞入了温暖又有力的臂膀之中，此刻晚风才将那句话带入他的耳中。
裴阳说的是：“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奉陪到底。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你知道的，你一直是我心中特殊的存在。”
幼年时，齐曜作为红莲最后带回组织的孩子，也最晚和师兄们熟悉起来。
不仅环境陌生，齐曜本人也不喜与人多接触。
相比于沟通交谈，他似乎更喜欢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孤单，却不愿有人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
在这样一个人生活的日子里，裴阳是唯一主动接近他的人。
不是施舍和怜悯，而是以仰慕者的身份接近。
按照裴阳的话来说：“小师弟，你长得可真好看，可以让我抱抱吗？”
“小师弟小师弟，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小师弟小师弟，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呀？”
“小师弟小师弟……”
……
裴阳是个黏人的橡皮糖，齐曜刚开始总会板着脸赶他走，但时间一长，反而会在裴阳偶尔不围着他转悠时感到失落。
这个人话好多，好讨厌。
但这个人似乎还不错。
两个人的感情是从小到大，日渐深厚。直到后来，裴阳自立门户去当了雇佣兵，不再在组织之中接受任务。
他说天下那么大，自己想去闯荡看看。
似乎过往的一切已经没有什么能令他牵挂。
但齐曜却总能在晨光初照，睁眼之时，看见自己的枕边留着一封小心翼翼写出来的信。
里面是少年在各地的见闻，附带着一些精巧小玩意儿，总少不了些许的俏皮话，还幽怨的让齐曜不要忘了他。
每每看信，嘴角都忍不住的上扬。
裴阳并不是与整个组织与所有的师兄弟脱离了联系。
他偶尔也会长途跋涉赶回曾经的家，不过多久就又来到醉梦楼。
齐曜倚在窗边，他在楼下，两两对视，会心一笑。
这个师兄弟中排行老六的开阳，在几乎所有的师兄弟眼里，都是一个常年失踪的存在。
齐曜除外，裴阳似乎在远行，又似乎从未从他身边离开。
每次归来，也总会第一时间来到醉梦楼与他相见。
在整个妖族欢天喜地的氛围之中，十里宴席之外，却有人与这片热闹相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沈青鹤和展梦白的大婚，魔修送来了贺礼，其中当属血修始祖天璇的礼最重。
但他在喜宴当日，站在十里宴席之外，神色黯然看着这一切。
他站了不知多久，从朝阳初升到夕阳落山。
站得整个人形同枯朽。
攥紧了拳头，又颓然松开。
喉中干涩，眼角却湿润。
要说七个师兄弟当中，谁对师父的感情最深，曾经的天枢若称第二，也就只有天璇敢称第一。
他近乎是痴狂的迷恋着师父的气息，贪婪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师父索要一些鲜血。
不是为了提升实力，仅仅是迷恋那种咬破肌肤，恍惚间似乎要与师父融为一体的感觉。
血修多狂躁，在十九州大陆的历史之上。极少出现血修，能够不作乱不妄伤人命，不酿成最大天灾人祸的时间段。
但，现今的天下就是一个例外。
血修势力空前的大，却从未传出有血修为了修炼而肆无忌惮的将其他修士榨成人干的事件。
原本实力惊人，在同境界之中几乎能够平推的血修，因为有天璇这个首领的存在，向人家要一点血，都礼貌得不行。
“哎！对对对，是我是我，打扰您了，打扰您了。”
“这个我们约好的那个鲜血……对对对，保证不痛就一点点。”
……
血修们那是一个个欲哭无泪，修血功之前可不是这么个说法啊。
那话本子里的修血功的魔修，可不都是一个个的狂拽上天。
这强烈的反差让每一个刚接触血功的小魔修都恨不得掀桌子怒骂：“你们这是虚假宣传！”
但是没办法，仅仅是想了想自家始祖。
他们就得脖子一缩，整个人怂得话都说不出来。
天璇本性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只是因为他的师父不喜世间之“恶”，于是他便压抑着自己的本能。
从很久很久之前到很远很远之后。
“嘀嗒——”
轻微的液体落地之声。
仔细一看，竟然是天璇咬着牙关握着拳，越发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手心，鲜血顺着手掌滴落。
他斗得过所有的师兄弟，却没想过自己输给了突然出现的这位妖祖。
偏偏是他，是师父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心心念念的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