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国这么一受伤,怎么受的伤,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身为村长的唐大军怎么样也得去探望一番,还得提着东西去。不然显得他两口子多不讲究似的。
唐大军这次是憋屈死了,可怎么办,乡里乡村的,甭管其他,礼节上你不做全乎了。转头那些闲言碎语话,顺着风一吹,十里八村的人都听得着信儿。
没法子,他就是咬咬牙当孙子也要把事儿整全乎了。
“哟,稀客稀客,这是吹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村长。”唐大军领着自家媳妇刚一进院门,唐招娣就皮笑肉不笑地嚷嚷上了。
“……”真特么憋屈死了,可他也不敢扭头就走,咳了两声,假兮兮地赔笑道:“卫国嫂子,你可别臊我们老两口了。说出去都丢死人了。唐队长现在怎么样了?”
“岁数大了,遭不住这么折腾,在屋里歇着呢。”唐招娣让他俩在院里等会,自个儿进了屋,不一会,就扶着唐卫国出了屋子。
“哎呀,老哥哥,真是对不住呀。”唐卫国刚挨着凳子坐下,唐大军就拍着大腿,一脸过意不去地道。
“是啊,唐队长,真是对不住,这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心意,给你补补身子。”唐大军的媳妇一脸诚恳,将带来的东西搁在桌上。
“欸!你这干啥,使不得使不得,快拿回去!你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嘛!不成不成!”唐卫国一脸惶恐,连连摆手地呵斥道。
唐招娣更是把桌上的东西拿起来,塞回去给唐大军的媳妇,“村长夫人,这可不成,咱这生产队长一向清白公正,可不能为了这三瓜两枣的,把名声给败坏了。”
“老嫂子,你这说的是啥话,老哥哥就是我亲哥哥,我能干这事儿?!咱老两口干仗,误伤了老哥哥,拿点子红枣红糖给补补血,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嘛。谁敢拿这事儿挑理儿,我唐大军第一个饶不了他!”唐大军抢过自家媳妇怀里抱着的东西,又搁回了桌上,义正言辞地道。
“唉!要不说你是村长呢!这说的话就是有道理!”唐招娣连连点头,抻了抻衣袖,抹了抹眼角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愁容满面地诉起了苦来:“我家这口子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那小年轻,血哗哗流了一地,人给他送回来的时候,一点血色没有,吓得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哟!我家大儿媳妇如今月份也大了,可不敢当那恶婆婆让她下地干活,这死老头子如今又伤成这样,家里喘气的都长了张嘴,要吃要喝的……”
“行了,说这做啥!村长和他媳妇都来家多久了,连口热水都没给人倒,像话吗?!赶紧去给人倒杯水去!”唐卫国咳嗽了几下,呵斥道。
“不用忙活了,我地里还有活儿呢。这就要走了。”唐大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的很,扯着自家媳妇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嘿!村长,你这东西,你这……”唐卫国伸长了脖子,看着屁股着了火一般落荒而逃的夫妻俩消失在视线后,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出来吧,人都走了。”
“唐伯伯,瞧不出来,你这般厉害呀!”过来给唐卫国换药的唐岫云,打趣道。
“哼,那是。对付他这种人还用得着客气!”唐卫国挺直了腰板,下巴颏都快翘上天了。
“得了吧你!也就这次你伤成这样,他得挽回一点面子,才会被挤兑成这样,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当真以为他怕你不成?”唐招娣白了他一眼,倒是一点面子不给,拆台道。
被拆穿了的唐卫国有几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换好药了,赶紧走吧。别耽误了事儿。”唐招娣把准备好的证明塞给她,催促道。
“对对,别误了正事!赶紧走,赶紧走。”唐卫国猛地想起这事儿,看起来比她还着急呢。
“来得及的,那我明天再过来给你换药。”真正需要办事的人却不紧不慢,又交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项,看得两人抓耳挠腮地干着急。
“好了好了,你伯母都记下来,你赶紧走吧。”唐卫国挥着手,让她赶紧出发。
“……”怎么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即视感?
唐岫云出了院子,才没走多远就看到站在巷子口等待的宋宥琛。
“……”好像有人也不像他说的不着急呢。
“你弄好了?我刚才没什么事儿,就在附近走走……”眼神触及她含笑看着自己的模样,有点编不下去了。
“喏,刚开好的证明。”唐岫云笑着将证明递给了他。
“嗯。”比起她的随意,宋宥琛要郑重很多,他认真地抚平了翘起的褶皱,打开黄挎包,与结婚报告放在一处。
宋宥琛的摩托车比自行车要快的多,到了镇上,排队领证的人不太多,很快就到了他们。手续齐全,办下来也快。也不用拍照,工作人员拿出两张结婚证,写完盖个章就完事儿。
“这就可以了。我们这就结婚了?”拿着结婚证出来的唐岫云看着这张写了两人名字的纸张。
怎么说呢,就跟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期末考试后,由班主任颁发的,几乎人手一张的各种名头的奖状一样。
“这个我先收着吧。”见她翻来翻去地研究,宋宥琛心惊胆跳的,生怕她一个不留意给撕坏了。
“哦。”唐岫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饿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一般领完证都会去吃点什么,这是肖国兵收集的资料里提到最多的。
“我不饿,你饿了?”唐岫云摇摇头,抬头看着他。
“……”
“我要去供销社买糖,你要是……”
“不饿,我们走吧。”
“嗯?”唐岫云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供销社依旧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要买什么糖?”宋宥琛拉着要往里挤的唐岫云,道。
“最便宜的那种水果糖,一两斤就成。巫婆婆要给别人派喜糖。”
“行,你在这儿等我。”宋宥琛把黄挎包套在她身上,仗着身高优势和灵敏度,很快挤了进去。
“同志,要红糖不要?上好的红糖。”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头上裹着灰不溜丢的棉布头巾,眼睛左右警惕,鬼鬼祟祟地朝她道。
“同志,红糖不要?鸡蛋要不要?”
“不……”唐岫云刚要拒绝,那女人突然就把东西塞到她手上,拔腿就跑。
“哔哔——!前面那个!站在别跑!”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骑着二八大杠呲溜一下窜了过来。
那中年妇女应该是惯犯,非常熟悉地形,三两下功夫就已经逃窜得无影无踪。
留下的唐岫云提着篮子一脸懵地与停在她面前,一脸懊恼的年轻男人面面相觑。
“我不认识她的。”唐岫云这会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遇上了什么事儿,瞪大了眼,赶紧澄清道。
“这东西……”他话还没说完,唐岫云立马一推,挂在了他的车把手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走过来,你就喊了起来,接着就把篮子推给我,人就跑了。”唐岫云两只手半举着,实话实说地道。
“我说,这小姑娘瞧着干干净净的,怎么不学好呢?”警察同志还没开口,在一旁站着的一位大婶子就嚷嚷上了。只见她灰扑扑,满是补丁的斜襟衫上。那大大小小的补丁,都能拼一块做身衣裳了。
“嘿,进步,都看见了吧,长得好看的心肝都黑。”另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妇人指着唐岫云,教育着自己半大的孩子。
“我说姑娘,你这话说的,不认识她,她怎么就偏往你身上塞,不往我怀里送呢?”那位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大婶子见有人指指点点的,心里很是得意,走了过来,反驳了她的话。
“这位大姐说得对,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你俩若是没有什么猫腻,她能往你怀里塞这么一大篮子东西?”那位扯着自己孩子教育的妇人附和道。
“这位阿姨,你要是这大篮子的主人,找人买东西,是找她这样的,还是我这样的?”唐岫云回过头,指着那个满是补丁的大婶子,冷不丁就问了那妇人,道。
“当然是你这样的,就她那样,一看就是兜里比脸还干净,老乞婆都比她……诶?我呸呸呸!”妇人脱口而出地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吓了一跳。
那大婶子脸色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瞪向那妇人。
“你个贱皮子懂个屁!我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中下贫农,越穷越光荣!”末了还朝她娘俩吐了口唾沫。
唐岫云蹙着眉,一脸嫌弃地朝旁边站了站。
“你说谁贱皮子呢!你个老泼妇!”
“你骂谁老泼妇!”
俩人眼看着就要撕打起来,那警察同志赶紧放下东西,上前阻止。警告她们再说话就起诉他们妨碍公务,关进小黑屋去。
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妇人,一听这话,吓得鹌鹑似的赶紧闭上嘴,灰溜溜地躲开了。
“怎么了?”宋宥琛提着袋子走到她旁边,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护在身侧。
“这位同志是你的妹妹吗?”年轻男人看着他的动作,脱口而出地问道。
“我是她爱人,她胆子小,怕陌生人,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宋宥琛脸都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位同志,我是警察局的民警廖智波,事情是这样的……”
“所以,希望你的爱人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警察同志,十五分钟前,我和我的爱人刚刚登记结婚,这是我们的结婚证。我们会在这里是因为要买喜糖。”他把刚刚买到手的水果糖袋子打开,给他看。
“无论是时间和作案动机,我们都不具备。而且凡事都需要讲证据,并不能因为有人靠近我的妻子,就认定她与犯罪嫌疑人有所联系。配合调查是我们作为公民的义务,却不能成为你们滥用职权的借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你是说那位犯罪嫌疑人是听到了你的哨声,才把篮子扔给我的爱人,借机逃跑的。还有一点,假设她和那位犯罪嫌疑人进行非法买卖,巷头巷尾隐蔽的地方不是更便宜。这人来人来的大马路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宋宥琛分析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让廖智波无从反驳。
“同志,逃走的嫌疑人是我们这阵子重点抓捕对象,还是请你的爱人跟我回一趟警察局录一份口供吧。”廖智波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不愿放弃地道。
宋宥琛闻言,也不想太过为难他,回过头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唐岫云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只觉得四周的一切事物都被按下暂停键,非常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
见她看着自己眼睛发直,神情呆愣,宋宥琛以为她吓到了,眼中满是关切与焦急地道:“云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别害怕,我在。”
“我现在好像知道了。”唐岫云摇摇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灿若繁星。
“什么?”宋宥琛愣怔了一下。
“结婚是件很好很好的事儿。”唐岫云对上他的视线,眼波流转,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但毫无理由的护短和明目张胆的更难得。
她好像捡到宝了。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一旁年轻的警察有些心梗。明明三个人站在一起讲着正事儿,怎么就秀起了恩爱?!
最后唯一值得安慰到他的是,这位唐岫云同志同意与他去一趟警察局,录口供。
只是,那宋同志看他的眼神有些让人难以捉摸。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老觉得后脖颈处有些凉得起鸡皮疙瘩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