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得到消息,宋宥琛就带着开着摩托车,一路狂奔回了鲤溪村。
唐家大宅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把孩子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出来!出来!”
“快把孩子交出来!”
人声鼎沸下,村民的情绪非常激动,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朝大门捶打。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大门,厚重的大门的门闩被人抽了去,被压在门上的人感觉到门板的松动。赶紧大声地喊着:“别挤我!别挤我!门开了!”
可是一切为时已晚,重力之下,厚实的朱红大门发出沉沉的‘哐’一声。
那些压在门上的人,下饺子一样,扑棱扑棱全倒在了门槛上,一个压一个,层层叠叠,被压在最下面的人发出一下又一下的痛苦闷哼。
后头密密麻麻的人群,十分混乱,却在看到大门当中站着的红衣女人时,竟突然整齐划一地往后退了退。
人声鼎沸的场面突然鸦雀无声。
“妖,妖女!把我的孩子还给我!”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女人煞白着脸,声音都打颤,却克服恐惧朝她喊了出来。
“孩子?”唐岫云伫立在大门当中,轻轻侧过头,幽深如枯井的平静眼眸移到她的身上。
“我的孩子,被你们藏在了里头,三年了!要不是好心人告诉我们,我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他早已经被狼叼走了。”那女人眼睛红肿,眼眶还含着泪,一开口,泪水就顺着脸颊滴落。
眼前的这个女人很陌生,连带围着唐家大宅的那些男男女女,都眼生的很,不像是鲤溪村的人。
“你怎么确定里面的就是你的孩子?”不是唐岫云多疑,小和平明显就是被人遗弃的,都三年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要孩子。
“他,他屁股上有个黑色胎记。大概这么大。”女人擦了擦眼泪,用手比划了一下,道。
“孩子被人遗弃的。”唐岫云的声音很平静,黑沉沉的眸中一片冰冷,女人被她的眼神直直地凝视着,背脊冒起阵阵凉意。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遗弃他,我怎么可能遗弃。不是我!是,是我的婆婆,那个狠毒的老太太,她把我的孩子卖了。”女人连连摇头,慌乱地摆手否认,因为太着急说话,反而被哽咽住了。
“买的人看他奄奄一息,怕养不活,不要,我婆婆就,就扔掉了他。”说到这,她的情绪非常激动,心里是一阵绞痛,恨不能咬死那个丧良心的老太婆!
“秀娘,秀娘!”身边的男人见她捂着心口,脸色极差,摇摇欲坠的,生怕她跌倒,慌忙伸手扶住她。
女人看着很纤细瘦弱,虽然双眼通红肿胀,但不难看出她五官的秀丽。
她倚靠在男人的胳膊上,微风轻拂,掉落颊边的几缕发丝微微晃动,竟有种随风而去的破碎感。
“快把孩子交出来!”男人见她悲伤地不可自抑,着实是心疼不已,朝唐岫云吼道。
“所以,你们是来抢孩子的?”唐岫云嘴角微勾,眸中却是寒意逼人,似笑非笑地讽刺道。
到镇上开会的唐卫国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唐洪铭早在村口集合了一众村民等着。就盼着唐卫国来领头了。
“潘大头!怎么的!你们双黄村是没地种了,还是当我们鲤溪村没人了?这阵仗是要和我们比划比划还是怎么地!”唐卫国踩着单车冲过来,猛地急刹车,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诶!卫国老哥!这话怎么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双黄村村民的娃丢了,寻了三年了,这不听说让你们鲤溪村的人捡了去,我这不,领着我们村民看孩子来了嘛。”潘凤阳没想到唐卫国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赶紧上前给他递了支烟。
“看孩子?就这,都是孩子他爹他娘?”唐卫国接过烟,夹着烟嘴的手指来回扫了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切了一声,道。
“不不,你这,哪能啊,咱双黄村是个潘姓大村,这些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潘凤阳也是个滑不溜丢的。
“去去去,你少给我这扯淡!”唐卫国哼了声,又道:“这孩子是不是你们村的,现在还不一定。再说了,当时捡到孩子,奄奄一息的,就差那么一哆嗦的事儿了。是巫婆婆救回来的,医好后,还找了我,让我去问谁家孩子丢了,村里村外,临近的几个村子,我都不知跑掉了不少腿毛,都没人认,才给他落了户的。”
“现在你们跑来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个意思?恩将仇报?”
“诶诶!卫国老哥哥,不对吧。别的先别说,我怎么听说是那个什么捡回去,养得白白胖胖,满了三岁就割成一块块拿去喂什么虫子。你这可是犯罪!”潘凤阳用眼睛朝唐岫云那边撇了撇,示意道。
“放你娘的狗屁!都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话你也信。脑子被狗啃了吧你!”唐卫国这一听,立马就炸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先别激动,我这不都是怕万一,才带了这么多村民过来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看,看屁的看!当我们这儿是耍杂技的摊儿呢!”
“唐叔。”唐岫云冷清的声音不大,却让唐卫国激动的情绪突然安定了下来。
“你们进来。”她看了一眼那对夫妻,转身进了宅子。
秀娘和丈夫对看了一眼,跟着她进了去。
“哎哟!这啥玩意?!”有想跟着进去的好事者,还未踏上阶梯,一股如鲜红血水的蚁群潮涌而至,挡住了去路。
“我劝你们最好就管好自己的腿。一不小心碰上了,指不定是变成一摊肉还是头架子。”唐卫国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幽幽地道。
“卫国老哥哥,我,这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俩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潘凤阳咽了咽口水,讨好地看向唐卫国。
“想进去?”唐卫国哪里不知道他心思。
“卫国老哥哥,你办法多,通融通融。”潘凤阳将一包没开封的大门前,塞进他的手里。
“成啊!那就走吧。”其实唐卫国也是要进去的,他故意等一等,就是想看看潘凤阳是不是有胆跟他进去。
唐卫国朝里头喊了一声:“云丫头,是我。”
下一秒,蚁群整齐划一地推开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道。
潘凤阳跟唐卫国身后,他每走一步,身后的空隙就会立马收拢,根本不会留下一点余地给别人可趁之机。
潘凤阳回头看了一眼与脚跟只有一线之隔的蚁群,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推了推唐卫国,催促让他走快两步。
“啧,催什么催。”唐卫国老大不高兴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哎哟,你搞快点,我这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难受得很。”潘凤阳有些小崩溃地催促道。
唐卫国暗暗笑了声,故意顿了顿,才大步走院子。
这时候人已经到齐了,秀娘和她的丈夫潘星,正激动万分地看着靠在徐茵茵身旁玩小木枪的唐平安。
事情的始末也弄清楚了,唐平安确实是他们夫妇俩的孩子。
“这种情况,孩子你们领回去了。同住一屋檐下,你们能确保不会再次被人卖了吗?”唐岫云轻锁眉头,提出她的担忧。
“我们分家。”潘星脱口而出,道。
这就是他的孩子啊。一个健健康康的,像她和他的孩子,白白胖胖的,多惹人疼爱。
作为亲奶奶,竟把这个小生命就这么随便遗弃在山上,不是,有人经过路边,不是别人家门口,而是人迹罕至的山腰上,这心肠得有多狠,才能这么做。
“回去之后,我就请村长主持,就算一块瓦片都分不到,我也要单独出来过。再也不让你们娘俩受一点委屈了。”潘星憋在心里好几年的念头,终于说出来,整个人轻松多了。
“老潘,这事你怎么看?”唐卫国用胳膊碰了碰他,道。
“分了也好,潘星家的老太太这些年也没少折腾,她大儿媳和三儿媳的娘家人也上门闹过好几次了。也就这娇娘是外来户,没有根基,才没能闹起来。分家重要是做儿子的能顶得住流言,坚定立场。这事就能成!”
“徐姨,她真是我娘吗?”小和平抓着徐茵茵的手,抬头看着她,好奇地问道。
“嗯。小和平之前不是还在苦恼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模样?我可是听到了你向星星许愿,希望她来找你。看来,你的愿望,星星听见了呢。”徐茵茵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给了他答复。
“我的愿望成真了?姐姐!我的愿望成真了,我有爸爸妈妈了!”小和平一蹦一蹦,兴奋不已地道。
“妈妈,爸爸!”小和平一点儿都没有羞怯和抗拒,一脸激动地跑过去抱着他们俩。
“欸!我是爸爸!”潘星一个大男人什么苦什么累都受过,唯独这一声爸爸,让他彻底泪崩了。
“好孩子!”秀娘早已泪流满面,这次是高兴的泪水。
“欸?这孩子咋高兴成这样?”一般领养回来的孩子,亲生父母找上门,可不是这样的反应啊?潘凤阳挠挠头,觉得眼前和谐的画面太玄乎了。
“孩子终于见到爸妈了,能不高兴吗?”唐卫国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按理说养母养也该……”潘凤阳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形容。
“该什么该?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卫国撇撇嘴,趁机骂了他一句。
“当初这小孩根本没人要,是巫婆婆和我商量了之后决定暂时落到她的户口上,挂了个外孙的名头。”
“巫婆婆医术高超,平时也非常忙碌,徐同志母女大义,两人全权负责照顾小和平的衣食起居。你瞧瞧这小身板,白白胖胖的多瓷实。别看才三岁,已经会识字,会念老多诗了。你们家小一辈的,别说三四岁,就是六七岁的,还只会玩撒尿搅和泥巴玩儿吧。”
“……”潘凤阳梗着脖子要反驳,可,他能说什么呢!家里那堆小萝卜头,别说六七岁,就是刚满十岁那个混世魔王,特么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天天逃学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他拿什么反驳人家!
妈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你再瞧着小和平那衣衫鞋袜,多干净整洁,指甲盖都是剪得整整齐齐的。再看你家那些小的,鼻涕浪淌的,哪一个回到家不是煤炭里打滚了似的。一伸手哪个不是黑不溜秋。”
“……”你可别说了,我现在光是想想都恨不得解了皮带抽那些不争气的兔崽子们一轮,才解气。
“老潘哪,这事你做得不地道啊。你刚才听到徐同志说的什么了吧。你瞧瞧人家一点儿没占名分,尽心尽力养育小和平。就是亲生父母也不一定做得比她好。”唐卫国面带谴责地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听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但是,作为一村之长,做事这么鲁莽,确实不应该呀。再者,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往,你该过来跟我核实一下情况。或者说你觉得我不可靠,起码也要找唐大军了解一下情况。就这么带着一大队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砸门,要人还孩子。你自己想想,你这样做合适吗?”
“老哥哥,没有的事,我是百分百的信任你!真真的!这事确实是我的错。你也是知道我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脑袋一发热,就不管不顾的。我真没不信任老哥哥。老哥哥可千万要信我。是我太鲁莽了!我是真心感谢老哥哥及时赶到,不然后果真是不敢设想。”潘凤阳哪里还不明白唐卫国之前铺垫这么多的原因,他是老脸一红,又羞又臊地认错,道。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娇娘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时,脑海里浮现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未想过他会被养育得这样好。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在门口大喊大叫的模样,实在是羞愧难当。
“徐同志,我们有个不情之请。”潘星目光柔和地摸了摸小和平的脑袋,朝徐茵茵,道。
“请说。”
“你知道我们夫妻这次回去分家,过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我们会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想拜托你再照顾小和平一段时间。”潘星真诚地恳求道。
“这自然是不成问题,欢迎你们随时登门。只是,下次就不必带这么亲戚过来了。”徐茵茵柔柔一笑,软钉子倒是刺得利落干脆。
“不会了不会了。”秀娘连连摆手,涨红了一张俏脸。
“真的对不住,我们,我们也是听了别人的谣言,情绪一时激动,差点恩将仇报了。真是羞愧难当!”潘星麦色的脸涨成猪肝色,十分汗颜地道歉道。
事情已经解决了,门外还有好多村民在等,唐卫国和潘凤阳先行出去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直静静观察着的宋宥琛跟了出去,找潘凤阳了解关于‘好心人’的线索。
潘凤阳没有藏着掖着,全数告诉了他。
潘星和娇娘知道更多一些,最先知道的是娇娘。
娇娘原本是地主家的姑娘,家里落魄后,跟着奶娘辗转来到了双黄村,对外就说是她闺女,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潘星。谈对象前,娇娘已经坦白了身份,潘星并没有介意,后来顺理成章就结了婚。偶然一次机会,婆婆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原本嫌弃她是外来户,后来更是厌恶她到极点。
以至于三年前她刚生完孩子,脱力晕了过去。她的婆婆趁机抱走了孩子卖给别人,因为孩子奄奄一息,卖不出去又扔了。去镇上扛大包回来的潘星,得知孩子被扔了,又是跪又是求的,脑袋都磕破了,老太太才松口告知他,孩子被扔掉的地方,他一得到消息就跑出去找到大半夜才失魂落魄地回来。而醒来后发现失去孩子的她又气又急,整天以泪洗面,月子也没坐好,身子骨一直很差,经常卧病在床。
那天她在地里干活,一下头晕目眩,浑身发冷,潘星赶紧让她就先回家歇着。刚到家就听见婆婆和公公在说话。
她和婆婆关系恶劣,也没想和她打照面,悄悄从后屋走去。
正走着就听到她提起三年前扔掉的孩子怕是被人捡到了。在地主老宅里被一个疯婆子养着。
老公公问她哪里听到的,她说跟一个知青一块干活,闲话听到的。
“真是一窝子孽障!一个疯掉的地主婆,一个养蛊的妖巫婆,再加上一个老二家的那个地主小崽子。这样都不死,可不就是祸害遗万年,亏得我当时扔了他,不然说的定咱们两口子早就被他这个孽障克死了。”
娇娘激动万分,但是多年相处,她知道屋里的老婆子多难缠。她强自镇定,悄悄离开家。
都是在一个队里做工,彼此都认识,而且她婆婆的名声那样坏,随便问一问,就问出来了。
她没有当下去寻找,而是等下午放工后,找到潘星,跟他说了这事。
俩人商议一下,翌日一早,特意和那个知青们一起干活。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问了起来,那个知青说,上次放电影的时候,遇上了在鲤溪村的知青,是她以前同班同学,俩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事儿的。
然后夫妻俩就说有个亲戚孩子三年前不见了,能不能行个方便,去问问那个鲤溪村的知青,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儿。
知青也是热心,表示会帮忙。果然,几天后,知青所放假,她去了鲤溪村,下午的时候带回来消息。说情况基本属实,那孩子是哪里捡来的,被谁捡的,捡回来养的白白嫩嫩,是为了给妖巫婆练蛊。还要剁成一块一块的喂虫子。
听得俩人是揪心不已,时间紧迫,夫妻俩也顾不上其他,求着知青一块去寻了村长潘凤阳。这才有了后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