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下次别叫我去相看了,气死人了。又不是谈对象,就是见个面。我没看上,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声抱歉。你知道那人怎么说我?!他说我还想找啥样的,都是二婚了,差不多得了。什么叫差不多得了!”孙小红简直要七窍生烟了,这都什么人哪!
“这说的是人话么!能说出这话的人他就是麻袋片做的衣裳,压根就不是什么好料子。咱看不上他是对的,咱也不是炼仙丹,用不着往他那火坑里跳。小红,咱不气。妈这里还有两位好同志,明天你再瞅一眼。”陈胜男给女儿倒了杯水,边给她顺气边道。
“娘!我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一趟,你这是干啥!”孙小红重重地搁下水杯,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的。
“小红,妈这不是替你着急嘛。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又结过一次婚,对象不是那么好找的。要,要不,我们差不多得了。”陈胜男觉得今天相看的同事孩子,条件挺不错的,怎么就看不上呢?
“妈,你觉得今天这个李佳明怎么样?”孙小红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微微发颤。
“挺不错的,父母都是事业单位,他自己也是在编的老师。各方面条件不差,就是个子矮了些。不过,也就是因为个子不高才耽搁到现在。不然也轮不到你咯。”陈胜男以为自己说通了她,立即哄着她,道。
“妈,条件这么好,你很中意吧。”孙小红咬了咬唇,努力维持平静,道。
“可不是,这样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了。虽说咱也不差,可毕竟离过婚这个,这个可不就各方面都矮人一截了嘛。”
“既然妈这么中意,要不,你就替我嫁了吧。反正你不是来嫌弃我爸条件没别人好吗。”
“你,你,你反了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陈胜男被她的话气得都结巴了。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了你,我给人赔笑脸,点头哈腰,累的跟狗似的,不就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吗!你……”
“原来是我让你这么辛苦了。”一直隐忍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流下,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她,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语气平静的不可思议,道:“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以后不要这么辛苦了。”八壹中文網
“你,你什么意思?”陈胜男看着她突然朝自己鞠躬,手脚泛着凉意。
“妈,你不就是怕我回来娘家住,嫂子不高兴,不让你带大孙子嘛。你放心好了。从现在起,我就算穷困潦倒,落魄到在外头乞讨,都会绕过咱家。绝不给哥哥嫂子和爸妈要讨一口吃的。”她抬手擦干泪水,朝厨房偷听的嫂子,扬声喊了一句:“嫂子,人在做天在看。您也是女同志,将来你也会有闺女。我祝你长命百岁。”
孙小红回了她侄子的屋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进了厨房,将自己买的糕点和带回来的小鱼干全部回布袋子里。
“哎!你这……”她嫂子想拦,被她躲了过去。
“嫂子,我这个人八字重,又是刻薄相,还离了婚,身上晦气。我这带回来的东西,谁知道吃了会不会跟着倒霉。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与其被嫂子扔掉,还不如我这个晦气人带回去的好。再晦气的东西也是我花钱买的不是。”孙小红颠了颠布袋,朝她讽刺地道。
只见她嫂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昨天跟邻居说的那些闲话,全被她听见了,现在一字不落地还回来了。
“孙小红,明天再去相看一下,刚刚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陈胜男站了起来,站着门边,道。
回答她的是孙小红离开的步伐。
“今天你要是走了,以后就不必回来了。我们就当没生过你!”陈胜男急急地朝她的背影喊道。
只见她停住了步伐,缓缓地转过身,朝她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个响头。
“妈妈,以后女儿不能来看你了,请你保重身体,万事顺遂。”说完,站了起来,提着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胜男愣怔当场,看着孙小红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孙小红的家就在县城,离鲤溪村不太远,一天有两趟车经过鲤溪村。下午四点多,她就到了鲤溪村,找村长问了有没有有牛车的人家愿意拉她到钢铁厂。还真是巧了,胡银花上个月又生了个小子,稀罕得不得了。可是营养不够,没奶水,这阵子哭着喊着要喝鱼汤,逼着胡贵发每天下工去钢铁厂那江边捞鱼回来熬汤给胡银花喝。
唐大军领着孙小红紧赶慢赶,总算在他家门口前一段路口追上了他。说明原因后,胡贵发苦笑了一次道:“且不说我这一大男人带着她不方便,就是我娘,她也不会让我上工之外,差使这金贵玩意。”
“我有这个,她愿意吗?”孙小红从袋子里掏出一小包奶粉。这是她厚着脸皮跟唐岫云换来的,想给小侄子补充营养,怕带回去潮了,特意找来糖纸,两张合在一块,三边用蜡烛火锁了边,把奶粉装进去后,再封口。昨天她拿着它,想去找小侄子,刚到楼下就听到她嫂子说的那些话。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
“这是奶粉,嗯,牛乳制成的粉。城里当妈的没奶水,也是给小孩喝这个的。可贵了。”
“孙同志,你这太精贵了。要不……”胡贵发不识货,唐大军识货啊!见她一出手就这么阔绰,立马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用自家的驴车送。
“好。”胡贵发虽然不懂,但是他看得懂唐村长一脸肉痛却还要假装镇定的模样,立即开口应下了。
“……”唐大军正要开口提出来他亲自赶驴车送的话,憋回腹中。
胡贵发让他们在原地等,不一会就赶着牛车过来了,车上坐着胡小果。
孙小红明白,这是为了避嫌。
胡贵发把她的东西放到板车上,用麻绳固定住,板车四周都钉了木板,倒是不怕会掉下去。
胡小果有些腼腆,裹着薄被子缩在一角,忙了一天,夏夜凉风习习,伴随着牛车摇摇晃晃的节奏,很快就睡着了。
若是换作平时,孙小红倒是乐意跟人嘻嘻哈哈的聊天。
现在的她连应付一下的心情都没有。背对着胡贵发,双眼愣愣地看着家的方向离自己越来越远。任泪水夺眶而出,流到嘴角,渗进嘴巴里,又苦又涩。她的心就像被尖锐的刀尖缓缓刺入,钝痛得厉害。
胡贵发听到身后轻轻的抽噎声,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架着牛车往前走,直到路过水塘,借着落日余晖,他眼角瞥见水面上她的倒影,轻仰着头,一只手举起,手背盖住双眼,一只手捂住嘴巴,双肩不时耸动。
夜幕低垂,蝉鸣鸟语,经过一片树林子,前头的朦胧灯火渐渐清晰,胡贵发将牛车停在一个较为背光的地方。
“到了。”胡贵发先行下车,把绑在角落的东西解开,然后站得稍远的地方。
孙小红双手抱着腿,把头垂到膝间,好一会才抬起头,却没有看向他,鼻音有些重,道:“好,谢谢。”
她爬下车,把东西提上,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腿麻,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胡贵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走的方向,把牛车赶到路灯下,推了推还在睡觉的胡小果,让她看好牛车。
双眼已经肿胀地看不大清楚路,泪水却一直往下淌的孙小红,放下手中的东西,用手擦,却越擦越多,手心摊开全是泪水,叹了口气,将东西搁在树旁,朝水边,走去。刚掏出手绢,没拿稳,恰好一阵风吹过,落在水面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吐槽什么了,脱下鞋,蹲坐在地上,伸出一脚顺着倾斜的坡度,去勾那块手绢。眼看就要勾住了,就差一丢丢。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她回过头,只见一个背影朝她扑过来,吓得她作为支点的那只腿反射性一缩,失去支撑的她,哧溜一下顺着斜斜的坡度完美滑入水中。
不会水的孙小红根本没反应过来,等鼻子浸到水里才猛地挣扎起来。
苦苦挣扎的她呛水呛的厉害,每咳嗽一下就会灌入大口的水,时间顷刻变得安静无比,只有不断撞击耳膜的水声和自己吞咽的声音。
好安静……我是要死了吗?孙小红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有些模糊了。
身后突然有人用臂弯箍住她脖子,下颌被迫抬高,身体随着他的游动,一点点浮起来。
“有什么事能比活着重要!多少人想活着都活不成!你为什么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胡贵发把她拉到岸上,捡起方才扔下的褂子,一把扔在她身上,大骂道。
“咳!咳咳咳!”呛了不少水的孙小红鼻腔酸涨,肺里面撕裂般地剧烈疼痛。脑袋像要炸了一样难受。根本没法回应他的话。
“你,你怎么了?”胡贵发见她不停的咳,脸色看起来非常奇怪,潮红一片,眼白都充血了。
“呕!呕——”孙小红捂住肚子,胃里翻腾,胡贵发想凑近查看,哪知道她突然吐了,躲避不及,一股热流自他的大腿往下流。
得亏她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刚刚灌下去的水,没什么味道。
水吐出来之后,孙小红总算呼吸正常。也不会咳的那么难受了。
“我没有。”她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胡贵发裤子早就湿透了,也就没啥顾忌地一脚踩到水里,搓洗被吐到的地方。
“我只是捡手绢。”她指了指江面,可如墨漆黑的江水,在月色之下波光粼粼,层层漾开。那块手绢早就没了踪影。
孙小红回过头看向他那一脸你继续编,我努力相信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辩,比窦娥还冤!
分明是他突然跑过来吓到她,才会掉下去的。现在倒好,他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还解释不清了,啊啊啊啊,真气人!
“我要回去了。”孙小红嗓子实在太疼了,又沙又哑,声如细丝,一阵微风就能轻易吹散了去。
胡贵发抬头看着她一身湿漉漉的,提着东西,有些笨重地朝住处走去。
一向不管闲事的他,早就不知道被抛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同情心,如古井逢泉,突然泛滥,竟觉得她的背影极其可怜。脑子一发热,抢过她手上的东西,轻松甩在肩上。臭着脸朝她道:“前面带路。”
“……”不想帮就别帮,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