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太太的上院正房里,大夫人江氏和三太太梅氏垂首侍立两边,文老太太坐在正中间那张宽阔无比的榻上,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捏着江氏递过来的名册来回看。
“好......好,太好了。”好半晌,文老太太才抖着声儿,说了这么一句。
梅氏抬眼瞥见老太太脸上滚落的泪珠,先是怔了怔,回过神来又忙拿了帕子上前要替她擦泪,文老太太微微侧了侧身,自己抬手抹了一把脸。
这一抹,把屋子里站着的江氏、梅氏,还有这一圈儿丫头婆子全都看呆了,老太太寻常可是最要面子的,一天就要换好几身衣裳,别说用手抹脸了,这么多年,他们就没见过老太太在众人跟前落过泪!
“你们别管我,我就是高兴,是高兴的。”文老太太捏着那张薄薄的名册单子,颤着手,把纸贴在自己心口前头,眼泪一滴接一滴落下来。
这单子上的银子,救得不仅仅是女子义庄,更是文家传承了近百年的责任!
梅氏往日里伺候老太太最多,老太太心底的想法,她约莫也能猜个七八成,这会子见人落泪,梅氏也忍不住偏了偏脑袋,心酸得差点儿跟着掉下眼泪来。
江氏也激动,但她的激动,早跟着裴家的马车一道走远了,这会子,她心底一个劲在盘算着这笔银子要怎么用才妥当的事儿。
她拎着裙摆往前踏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对文老太太道,“阿娘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这笔银子进府容易,可若是要出府,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话难听了些,江氏说的自然无比,因为这是事实,文家缺银子谁都知道,就算这会儿屋子里这几个对这笔银子没有动心,可其他人呢?她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也是为了大家好。
文老太太眼底还闪着泪花,人倒是没有一开始那般激动了,“这笔银子,咱们一分也不能动!这是太子妃娘娘和孟家那小丫头给义庄筹来的银子,咱们文家不能动!”
她说得坚定无比,江氏心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失落,但很快她便把这份失落掩了过去,一脸严肃地对文老太太道,“阿娘放心,我和老三媳妇还有兰心,自然不会对这笔银子起心思,可咱们府上,也不只是有我们和老三一家,阿娘......”
兰心就是文老太太的女儿,文家的大小姐,也是福斌的夫人。今儿个文老太太大寿,她又好巧不巧的染了风寒,就这么绊住了脚,没来成这一趟。
“你不用多说了,我都知道。”文老太太把名册单子递给自己的贴身丫鬟,让她拿下去收好,又转头看着江氏和梅氏,说道,“我一把年纪了,要死也是迟早的事儿。”
“阿娘!”梅氏和江氏先后惊呼出声,文老太太的几个丫鬟婆子也被唬了一跳,今儿个可是她的七十大寿,这话说出来,可太不吉利了!
文老太太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接着往下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我就不会死了?
我活了这么多年,好日子苦日子都有过,也算是活够了。
文家一年不如一年,也是从老太爷那时候开始的,说起来,和我也脱不开关系。我们两口子没本事,败了家业,害得你们做晚辈的跟着吃尽苦头。”
江氏和梅氏闻言便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江氏扑在文老太太的膝上,带着哭腔道,“阿娘,媳妇从没想过这些,这些年要不是阿娘掌家,文家早就垮了!媳妇万万不敢如此想阿娘......”
梅氏说不出话来,只跟着江氏一个劲儿的点头。
文老太太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江氏的鬓角,“你们不怪我,我却难辞其咎。
这几年,我做的最对的事儿,就是给老大老三各自娶了好媳妇。你是个聪明人,等我走了,我那些嫁妆,你都折成银子,给各房头分下去,这事儿交给你,我放心。”
江氏抬着头想说什么,但却被文老太太的眼神给制止了。
老太太一副任性非常的模样说道,“各房头也都有能力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只看着公中过日子?
我和老太爷是对不住晚辈,但这是文家自己的事,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大了,也该自己给自己找条出路。我的嫁妆银子,随便你们分,但这个名册上的银子,一分都不能动!”
“谁要是打这笔银子的主意,那就从文家族谱上滚出去!”
老太太这一声铿锵有力的话和外头小丫头禀报说大奶奶来了的话重叠在一起,江氏猛地抬起头来,视线晃过文老太太苍老的面容,忽然觉得,文家这一次,怕是要狠狠闹上一场了。
......
马车上,云裳点了茶,各推了一杯到孟妩和解芙跟前,解芙端茶抿了口,舒服地长叹了口气,“那么一大笔银子进账,孟姐姐你说,文家会不会因为这个闹起来?”
既然说是要捐银子,那就不能白耽搁,孟妩离开文家之前,便已经笑吟吟地让人把那张记录的名册誊抄了一份,说是要送去给太子妃瞧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些人自然也不好扭头不认账。
那么大一笔银子,到时候肯定得先经过文家这边,再按规矩,有条理地分到义庄各处去。
也就是说,那些银子到底还是得先经过文家的手,才能分出去。文家是个什么境况,今儿这一趟寿宴便能瞧得一清二楚了。
那些银子到了他们手上,最后能落在义庄上的有多少,谁又能保证?
别说其他人,就连解芙也不觉得文家会把这笔银子全都用在义庄上。文老太太和江氏瞧着是个心正的,可文家上下那么多人呢,不提别的,就光说今儿个她们见到那个大奶奶武氏,那就不是个能叫人省心的料。
银子真进了文家,最后能吐出多少来,还得看那位大奶奶和文老太太以及江氏是谁更胜一筹。
解芙揪着自己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绕啊绕的,担忧地朝着孟妩眨眨眼,“老实说,我可不看好江氏能斗得过武氏。老太太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江氏,瞧着就是个文静性子。真要斗起来,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那是文家自己的事,我能救得了一个女子义庄,总不能再伸手去救一个文家吧?”孟妩饮尽茶盏里的茶水,朝着解芙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