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晖用紫荆花徽章试图联系渡渊,但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另一头并没有任何应答。她藏在角落里,看着远处那银白斗篷扳回局势的模样,隐隐感觉不太对劲。魔法师的听觉会比普通人好上许多,何况她前不久才进阶到高阶水系魔法师,五感都得以提升。那银白斗篷刚刚称那几个黑衣人为“洛维迪斯家的犬”,旁人或许听不太清,但她可听见了。洛维迪斯家族,她在阅览帝都日报以及其他资料的时候有所耳闻。这个家族是帝都洛水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因驻扎时间久,早已在暮色之渊开枝散叶。这个屹立不倒的大家族中除了身份低微的仆役,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会些术法。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洛维迪斯家族当年将一位天赋异禀法术造诣精深的小姐嫁给了暮色之渊的国王,而这位小姐也就是如今宠冠六宫的澜妃。澜妃膝下的唯一子嗣,则是那位传言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王子殿下,郁成瑾。相传瑾王子性情温文尔雅,心地纯善无甚心机,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就着午后清澈温煦的阳光泡花茶看书,无心王储争斗,更爱舞文弄墨,一派书卷气息。云晖正一边思索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银白斗篷翻转局势。陆樾一脸阴鸷地瞧着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挥手施展法咒限制住那两人的行动,同时留了个心眼阻止他们自杀,随后收回佩剑化出一把银质匕首,似笑非笑地对着他们比划,似乎是在考虑从哪里开膛破肚比较好。云晖微微蹙眉。这身材颀长裹着斗篷的男人相当谨慎,似乎是用了什么稀有的魔法道具,隐藏住了他的施法气息,她完全没办法感应到此人究竟是什么类型的魔法师。很快地,陆樾不再犹豫了,他缓缓地扯出一个癫狂却又透着无尽冷漠的笑容,抬手释放了泯音咒,除了那俩黑衣人和自己以外,再无人听得到他们交流。“一路上真是遍布你那狗主人的眼线。我很好奇我究竟是有何等魅力,能让你家主子锲而不舍地追随?难不成,是要带回府邸当男宠?”
“哎呀,说笑了。恐怕你那主子恨不得取我的心头血拿给神殿研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神殿背地里在搞什么研究。接着应该是给我下控心咒,让我沦为傀儡服从他的研究...对吧,灵魂法师的宿命。”
讲到这里,陆樾那双黑紫色的眸子终于染上了愠怒和讥讽,眼底藏着的却是浓浓的悲凉。灵魂法师所修习的术法大多都非常禁忌,因此一些贵族私底下会重金招揽灵魂法师作为门客,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大贵族权势滔天财力雄厚,他们更喜欢的做法则是不择手段将人掳来制成傀儡,剖开灵魂法师的心脏取心头血,用作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暗研究。当今圣上可以说是默许了这种行为,对此视若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本是边境城镇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生活困难窘迫,全靠阿姐照拂。他本应被埋没在尘埃里,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后来因一个契机,他血脉里稀有的适合修习灵魂法术的天赋被发现,随后他被当地的魔法协会领到岚月城内的魔法学院进修,有专门的导师悉心教导他,允许他遍览图书馆里所有有关灵魂法术的禁书。当时的陆樾天真无邪傻得可爱,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和所有初学魔法的小孩一样,他希望能够在导师的引领下,一步一步成长为厉害的大魔法师,从此备受崇仰,再不用受人鄙薄,被踩在尘埃里。可是他错了,从被发现具有这个天赋的时候,这一切就都错了。暮色之渊之大,竟无一处是他的归宿。就连他的导师,他的第一个授课尊师,待他好的那一切也都不是真的。图书馆的特赦,导师一对一的培养,以及魔法协会报销学费,还有学院对他天赋实况的隐瞒。这一切,都只是...都只是为了偷偷将小树苗培养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再伐木取材,无所不用其极,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那后来呢?他陆樾从来不是束手待毙的人,羽翼丰满之时,谁能真正将他钳制住。而在此期间,围观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骇到,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劝架,有些年幼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一时间场面混乱极了。毕竟,魔法师的斗争,他们普通人无权也无力插手。陆樾兴致缺缺地解除了泯音咒,连用匕首给那两人开膛破肚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一脸不耐烦地踹了地上两人几脚,下意识想要抬手释放夺魂咒,却又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些什么,又立刻收手,抬眸,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遥遥地落到了云晖的身上。他眨了眨眼,嫣红的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毫不掩饰地迎上云晖的视线。云晖自然没有错过他指尖一闪而过的青色光辉。青色的法力灵流非常稀有,因此...这个男子的身份,简直可以说是呼之欲出。夺魂咒,出自几百年前灵魂大法师风熠的《灵魂术法概要》,有少量拓本,原件目前存于帝都洛水魔法学院的禁书区。该法术只有具备相应天赋的人才可修习。该法术可以在一个呼吸间就夺走比施法者等级低的人的魂魄,故名夺魂,为灵魂术法中的强悍杀招之一。白皙的近乎病态的皮肤,唇上未干的一抹嫣红,以及斗篷之下惊艳绝伦棱角分明的容貌,那双本应看尽沧桑充满晦暗的黑紫色双眸,此刻竟是盈满了不明的笑意,让人瞧不出真实情绪。云晖不禁一阵心悸,一时间竟无言。这个人好像能够看透她。陆樾指尖一触即发的法咒即刻收回,他在众人惊惧的目光和尖叫声中干净利落地用利剑解决了那两人,随后抬手解开了布置在旅店的法力禁咒,低头从行囊里翻了翻,掏出了一个织锦钱袋。他掂量掂量了钱袋,随后环视周围,声线低沉却又充满青年人的魅力。“敢问贵店的店长是?”
躲在人群旁一边流冷汗一边吃瓜围观的店小二闻言惊起,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出来,点头哈腰;“我们店主今日不在,阁下有什么吩咐,小的下去之后可以转告店主。”
“这是赔给贵店的维修费,”陆樾莞尔,手中轻轻一丢,将钱袋抛给了店小二,“不小心把贵店砸了,还望这点心意贵店可以笑纳。”
店小二继续赔着笑,忽略陆樾口中的“不小心砸店”,心情五味杂陈地解开了钱袋,发现里面满当当的都是金币,那金光不禁恍惚了店小二的眼,他使劲揉了揉双眼,才确定这不是幻觉,这是个有钱的主。从刚才的打斗中不难看出,眼前这位神秘的银白斗篷魔法师实力强悍,实在是不能惹的主。而且钱到位了,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阁下这是哪里话,客气了,客气了,哈哈。”
店小二喜滋滋地收下钱袋,不忘嘴上美言几句。哎呀,发了发了,这魔法师阁下给的金币可是大大超过维修费用了呢。陆樾微微勾唇,转身拉紧了衣帽,满脸的笑意就在顷刻间化为了无尽霜寒和阴霾。他的眼神明明是极其冷峻的,但嘴角却偏偏要上扬,勾出一个乖戾的浅笑。围观人群只见他上一秒还在大堂内,下一秒就闪身不见踪影了,不由得一阵唏嘘。事情尘埃落定,围观人群渐渐散了,但窸窸窣窣议论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云晖默默地看着那三名黑衣人的尸身被迅速抬走清理掉,心中隐隐的感到不对劲。洛维迪斯家族只会派这么少的人来抓捕一个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吗?这样做事,未必太不稳妥,欠缺考虑。不过大贵族背地里想做什么肮脏的事情,不是她所能置喙的。收拾东西出了旅店后已是黄昏时分,小镇的夕阳画卷本应有一笔充满生活气息的浓重色彩,但由于先前月影密林魔兽伤人事件,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紧门窗闭门不出,街道上的人稀稀落落,凄清萧条。寒冬时节的黄昏仍簌簌下着小雪,寒风依旧凛冽刺骨。路旁树的枝丫上落满了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青石板路上的新雪已被扫去,露出一片润湿发亮的路面。云晖摊开被冻的通红的双手,不禁打了个寒噤。作为水系魔法师,其实还是挺怕冷的。她缩在一条小巷里躲避风雪,握住紫荆花徽章,再次尝试和渡渊建立联系。短暂的等待后,渡渊低沉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云晖?刚好我这边忙完了。”
但云晖那边却没有任何声响。渡渊等待片刻后见另一头没有应答,好看的眉微微一蹙。他刚给城主庄园加固了封锁结界,于是声线有些沙哑;“云晖?听得到我说话么?”
云晖那边依旧没有回复,宛如石沉大海了一般,紧接着紫荆花徽章建立的联系就此中断。渡渊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作为黑暗法师察觉危险的本能,他隐隐地感觉,云晖那边可能出事了。-“阁下,别来无恙。”
云晖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波澜不惊的眸子看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锋利匕首,心中则是暗暗盘算如何脱身。那个银白斗篷的青年以一个极为霸道的姿势将她锁在怀里,持着匕首的手骨节分明。青年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低低地笑了,黑紫色的眼眸明亮的宛如夜里澄净的湖面,却难掩几分凉薄和戾气。陆樾的眉眼生的是极精致好看的,剑眉星眸,神情间总是透着一股妖冶的戾气,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辉。他的皮肤白皙的宛如霜雪,唇色较深,若是做出一副微笑着的表情,大概就是个唇红齿白的温润美人儿。当然,现在的陆樾也是美人,只不过总是带着一股子痞性和邪气,就无从谈起“温润”了。陆樾手上微微收紧,锋利的刀刃浅浅地划破了云晖细腻的脖颈,有细小的血珠渗出。云晖皱了皱眉,却听身后男子趴在她耳边嬉笑着低语,温热的吐息洒在她耳畔,云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抿唇不语。“之前在旅店,我们距离太远了,感觉不到你的灵魂气息。现在呢我们近距离接触,我可以判断你大概是什么人了...”云晖在此刻终于能够笃定这男子究竟是何等身份。是那传闻性情古怪孤僻,却又掌握着神秘又禁忌的法术的灵魂法师。“阁下挟持我就想说这些吗?”
云晖被陆樾紧紧锁着动弹不得,她无奈莞尔,感受着身后的人身上传来的裹挟着风雪的冷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人。”
陆樾依旧嘻嘻哈哈的,眼神却依旧冰冷。从小到大都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他,对谁都会万分戒备。他除了自己,不会信任任何人。因此...任何能置他于死地的可能,他都要尽早消灭。灵魂法师其中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是对别人身上的灵魂气息极度敏感,特别是与人近距离接触时可以感知对方的灵魂以及魔法属性。魔法师的灵魂和普通人的略有差异,普通人的灵魂是灰蒙蒙的没什么特别之处,而魔法师的灵魂则会笼罩着一层光辉,至于光辉的颜色则根据魔法属性而定。“我这个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魔法师小姐,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可能需要杀人灭口哦。”
陆樾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这样俊秀的美人笑起来眉目间都变得柔和许多,一双醉人的桃花眼灵波流转,嘴上却依旧冰冷如斯。“...”云晖依旧盯着脖子上架着的匕首,任由陆樾限制着,不为所动。陆樾周身散发出的灵魂威压在限制自己魔法的施展,她发现自己的水系魔法不能顺利释放。这个人...是高阶以上的灵魂法师,难怪洛维迪斯家族这么迫切地想将他收入囊中。这等法力的灵魂法师,放眼整个魔法世界,都不会超过十个。“?拜托,这可是抹脖子啊,可吓人了,按理来说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会害怕的瑟瑟发抖啊。”
陆樾见这少女没点反应,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张嘴就是轻佻的话语。纨绔和自由惯了,陆樾无论是任何时候,嘴边的话说出来总是一副桀骜公子的模样。云晖微微偏头,正对上陆樾那双深邃又多情的桃花眸。她看着陆樾的时候,身上的易容药水已然解除,恢复了银发蓝眼的模样。斗篷下的她缓缓地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澄澈明亮的烟蓝色双眸波光潋滟,宛如盛满了漫天星辰,而陆樾亦映在其中。陆樾当初在洛水的游园节上初遇云晖,顿感亲切,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的阿姐茯苓是当时那尔塔镇一户人家的女儿,陆樾在被查验出特殊天赋前,就一直靠着阿姐照拂才艰难长大。她和云晖的容貌有三分相似,也有着一双温柔的令人沉溺的蓝色双眸。只不过,阿姐已经在多年以前的一场暴风雪里香消玉殒了。茯苓因为家庭环境阴暗的缘故,她的脾气暴躁恶劣,有时候还会打骂陆樾。但处在黑暗里的人怎么能够忘记那个初冬的雪夜,茯苓小心翼翼地捧着刚烤好的肉饼跑来找他分享,又怎么能忘记那个害怕他冻着,为他夜里挑灯做棉衣的阿姐。他眼神微微一凝,被她的眼睛这样看着,陆樾倒是徒添了几分不自在和隐痛,对云晖的精神威压也减弱了几分,不再那么强势。也就是此刻云晖找到了机会,她的手中用水系魔法幻化出一把锋利的冰蓝色短刃,随后猛地往后刺去,温柔娇俏的笑容荡然无存,转而是无尽的冷冽和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