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日子安好，住在京城里那些却好过不了。
元仲邦走了，自请去暗访全国的官员政绩。
饶是皇帝嘴唇都磨破了，留了再留，只差给他跪下，人也没留住。
徐向明怎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走到这般刻薄寡恩的地步上来的。
他非嫡非长，生母只是一介宫女，连母族都没得指望，手段心机又不如别的兄弟，这一路走得不易，是元家在前头抛头撒血，他才顺顺当当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他不是不知道，元家那丫头是半点瞧不上徐和风的，若不是中间出了变故，元淑妍定会自己了断个干净。
当初那份假死药，他不是不知道被铁面书生动了手脚，他还是给她了，心里更想要一个“一了百了”的结果。
元淑妍身死，哪怕元永舒闹起来，大可把自己的心腹铁面书生推出来，为了给元家女报仇，皇帝痛杀跟在身边多年的心腹，这其实很交代的过去，顺手解决了铁面书生这个细作，一举两得。
至于元永舒会不会恼，有怨气又如何，元家寸寸忠骨，纵使恼了又不会起兵谋反，最坏不过是辞官不做。
届时他哭上一场，掏心掏肺地求一求，让他帮着再撑上几年，就又安稳了。
他甚至几次三番，叫底下人厚待元家二夫人，为的是叫元永舒瞧瞧自己对元家的厚待。
徐向明清楚，自己对他们，根本不似元家姐弟对自己那般干净赤诚。
作为一个帝王，心思虽不磊落，却也无可厚非。
可仲邦回来了，他是为了他当年设局离家抛妻弃子，在周边各国建立暗线关系网，这里头的艰辛，其中的代价是他还不了的！
他甚至愿意把手里的当皇帝的权力分出来，让仲邦当个副皇帝。
可最终……他还不了他的情，还伤了他的心，睡了他的女人，只给了他一顶绿帽子。
天底下最最不能辜负的人，就这么叫他辜负了，拖着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发作，疼的生不如死的病体，去暗地里给他监察百官。
皇帝抹了一把酸胀的眼睛，奋笔疾书批着手里的折子。
底下替身太监张德来进来，打发了在边上伺候的小太监低声禀告。
“圣上，承安王府递来的消息，小皇……咳，王妃的一对小公子低热不退，面色发白，好像都得了疟疾，已经不大好两日了。”
“什么？”
御批的朱笔掉在地上，鲜红的朱砂弄脏了龙袍的一角。
“快叫太医去看！叫太医院院首许太医！”
太监慌忙道了声“是”，急三火四的就往外头走。
旁人不知道厉害，他是最清楚的。
皇帝呆愣愣坐在龙椅上，脸色难看得不得了，偏这时候有人不识相的来报。
“启禀圣上，天牢里的关押在天字第一号的伊赫奸细，打碎了饭碗，用碎瓷片，抹脖子死了。”
天牢总管半晌没听见上首有什么动静，忍不住翻开眼皮，试探着去瞧。
头刚抬了一丁点，便被砸过来的奏章楔过来，逼他低下了头。
“朕是怎么跟你说的！绝不能伤他性命！也绝不能让他自损！”
龙书案前，皇帝的声音几乎嘶哑，天牢总管可从未见过圣上发这么大的脾气，立马磕头谢罪。
“卑职失察，没看管住，还请圣上降罪！”
“降罪？你说得轻巧！你的命能换的了他的命吗？”
天牢总管不敢抬头，心里其实有些不服气，那细作什么也问不出来，那就没用了，死了也就死了，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论。
“出去！自领五十军棍！”
天牢总管大惊失色，“圣上！臣虽失察但……”
“住口！再敢多说一个字，立马全家抄斩！”
天牢总管瑟瑟发抖，再不敢言，连忙滚出了御书房，他实在不能明白，自己不过是没看好一个犯人，如何严重到要全家抄斩的地步。
殊不知，天牢里死的那位，正是当今皇帝与先皇后的嫡长子！
偌大的御书房里，不见一个人影，高处不胜寒的孤凉深深把徐向明裹挟住，几乎要把他勒死。
一代帝王，竟自己缩成一团，不住地哭了起来。
承安王府上，太医院好几个太医治了整整七日，到第八日头上，总算出了王府大门。
却不敢歇息，宫里的轿子已经在在外头候着了。
一路被抬进御书房，太医院院首许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下。
皇帝背对着他站着，“治得怎么样了？”
“回禀圣上，两位小公子此次的病来势汹汹，老臣和诸位太医尽力而为，终是只救好了一个，另一个已经……”
皇帝额角的青筋，脱离了他的控制，不住地乱蹦，连捧着书本的手都在颤抖。
“哪一个活了？”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太失态。
“是三公子。”
一听这话，皇帝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几经翻滚，勉强还算安稳。
“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三公子身强体健，此时已然无碍，有儿科圣手米太医还在守着。只可惜二公子天生孱弱，生下来就带了些许不足之症，适而没救过来。”
“知道了，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歇，朕赏你一千两银子。”皇帝沉声道。
许太医受宠若惊，不过就是救治了个孩子，怎么这么多的赏银，当年他给太后接生时，先帝也没赏这么多银钱，可圣上赐却也不敢辞，只得收了。
“张德来！承安王府现在怎么样了？”
张德来进来禀道：“王妃自然伤心欲绝，王爷精神也不大好。也难怪，承安王爷，要孩子一直不易，成婚五年才要上大公子，那孩子没养过七岁就没了，这好容易有了二公子，又……”
皇帝慢慢悠悠地踱步道：“那就让太医给王爷王妃好好治，他们才三十出头，还年轻，以后会有孩子的。”
张德来低头称“是”，抱着拂尘慢慢退了出去。
皇帝闭上眼，对着上天感激祈祷，幸亏！幸亏死的不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