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笙万没想到自己上下两世合起来活了五十几指岁月，结果应付不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
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把他卖掉的人是他那傻徒弟。
崔晚棠是这么跟了无说的：“您要是把世子收作徒弟，我就唤您一声师祖。师祖，您可千万别和世子说，这是我说的啊。”
于是了无便偷偷跟了秦望笙几天，并在刚刚，把要刺杀秦望笙的几个刺客都拍晕了。
烈日当头，眼前仿佛能看到热浪涌动。
秦望笙踢了踢脚下晕过去的刺客，愣愣道：“醒醒，先刺我一剑再睡。”
“阿弥陀佛，小子，贫僧活了这七十年，还是头次听说过这种要求，贫僧很看好你，决定收你为徒，磕头吧。”了无蹲在树荫下的一块石头上，懒洋洋道。
秦望笙咬牙，他这大热天穿着内甲还备了血袋，结果竟然没用上！
他那狗弟弟派来的这都是什么垃圾，碰都没碰到他就叫人拍晕了！
某弟弟：这些都是我偷挪用了王府公银请来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顶尖杀手！！！你竟然一个没给我留！！！
秦望笙深吸口气，形势比人强，他不生气。
他努力扬起一丝老少皆宜的笑容：“老人家玩笑了，本世子早已及冠，已非稚童，不需要拜师。”
还是好气，到底哪冒出来的管闲事的老头！
他一天天出门游荡加搔首弄姿这么久，才把这几个怂包引出来杀他，结果晕了？晕了！
了无对秦望笙有些勉强的笑容还是很满意的，他咂咂嘴：“听说你很会调酒？而且还很聪明，钻研百家剑术，若非根骨不佳，早已成才。哦，还听说了，你很会藏拙。”
秦望笙笑容僵住。
崔晚棠！！！
“老人家年纪大了，耳力不好，怕是听岔了吧？我不过一闲散世……”
“说起来，你娘也是这般聪明，对什么都好奇，十三岁时就敢一个人背着包袱横跨三省来九藜，想进霍家藏书阁一观。”
了无颇带感慨的语气使得秦望笙僵直了身体。
良久，秦望笙才涩着声音道：“你知道我娘。”
九藜，如今的安庆省，当年霍家藏书阁拥有天下最全的功法秘籍，兵法谋略，但随着霍家覆灭，藏书阁也不知被谁一把火烧毁了。
他被丢到京城后，七叔偷偷将娘亲留下的札记一道交给了他，在京城的那么多年，他就是靠着那一份札记找到了活着的方式，学会了能扛罚的功法。
娘亲留下的札记里记录过她去霍家求书的事，还在末尾落下了一句：无霍家，不天下。
然而，霍家确实没了，天下估计也快亡了。
了无看向秦望笙，恍惚倒也能看出当年那个特别爱笑的灵动小姑娘。
“她读了我家的书，便也算是我家的人，你身上这内功功法，还是源自于我当年赠她的五运吐纳功，所以，你也该叫我一声师父才是。”
了无一开始也没想到崔晚棠说的要他收为徒的人，是武念的儿子。
他跟了秦望笙几天，这小子确实挺合他意。
虽说他主要还是想教崔晚棠，但如今看，武念的这个儿子倒也和他有缘。
反正捎带着的便宜徒弟，偶尔指点下就好，他还是更在意那个天赋被糟蹋的不成样的徒孙。
八月初，距离那日屠村的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崔晚棠的伤也好了许多，此时正躺在床上定定看着妃色纱帐。
她抬起手，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着那抹红，眼前仿若望见那日一路走过的满村狼藉。
手突然被握住，宋彧出现在面前。
他坐在床边，将药箱放下，对崔晚棠道：“娘子，该换药了。”
崔晚棠应了声，任由宋彧将她扶起坐好，问道宋彧：“陆家村那边......”
“皆已入土，雷恩寺会闭寺为其诵经九九八十一日。明六的尸首，明一让人葬到往昔亭那处了，他们说他们死后都不想回死亡谷，想留在村子里，我擅自作主，让他在村里住下了。”
崔晚棠垂下视线：“嗯，住在村里也好，住在村里，便能看着我们，替他报仇了。”
“娘子......”
“宋彧，你怕吗？”崔晚棠突然问道。
宋彧手中动作微顿。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宋彧上好药，替崔晚棠合衣的簌簌声。
他抬手摸了下崔晚棠的额头，皱了下眉头，随即温和道：“娘子，睡一觉吧？”
“陆家村五十二户人家，连带家畜无一不留。云妮姐，王婆婆，陆二叔，还有铁蛮叔......”崔晚棠平静出声，望向宋彧。
“宋彧，铁蛮叔就在我面前被杀的，他就伸着手向我求救，结果那把刀就那么穿过去，我甚至能看见那带了血的刀尖......”
“还有明六，他躲得好好的，他能活着，他是看见我在才出来的......”
她不觉红了眼睛，鼻头也有些发酸。
这些日子，她一闭眼就重复着那日的梦境，死里逃生，一路尸体，蜷缩在床板上以为自己会死......
“别想了，都过去了。”宋彧哑着声道。
“都过去了......”崔晚棠攥紧了手里的信纸。
恰逢崔晚棠躺了几日实在躺累了，方才见到桌上放了本书，便去取了来看，不料从中落下这张信纸来。
纸上只一句。
“只要你如约而行，为父自然应你。”
如约而行，如得什么约。
她咬着后槽牙，颤抖道：“你怎么可以说都过去了！”
“娘子。”宋彧蹙眉唤了声。
“你不要叫我！”崔晚棠从宋彧手中抽离手。
她用力扯开自己的衣裳，指着胸口上狰狞的伤疤，喃喃道：“宋彧，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
“五个人，我杀了五个人才活下来。”
她瞪大眼望着宋彧，泪水吧嗒落在了床单上，双手开始比划着：“第一个是抹了脖子，那血是喷出来的，就喷在我的左眼上，除了红还是红，我一下就看不见了，可是那个想要我生不如死的男人就在我后头盯着我，我害怕，拼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