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帝跪在床前,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太后,愣愣的回头看了看跪在身后的人,然后沉默着站了起来。
片刻前,他在太子的劝说下来到慈宁宫,原本想着时辰不早了,靖元帝并不愿挪动,还打算明日早朝过后再来陪太后说说话。
可谁知方才那一眼,竟成了永别。
太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细声诉说着他小时候发生的事,靖元帝听在耳朵里,只一心想着今晚柔然世子在他面前的表现如何,担心柔然是否会有其他的心思。
太后兴许是知道他的心思不在这儿,然后还说了什么?
太后说,“太子是福慧皇后的孩子,也是哀家照顾着长大的孩子,不论任何时候,你这个做父皇的,都得看在哀家和福慧皇后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靖元帝当时听了只顾着反驳,他的那点小心思不想被人拆穿,“朕怎么会想要要了太子的命呢?”
是呀!
他不想要了太子的命,但是他却不想让太子继续做太子了,这样的想法,原来太后早就知道了。
然后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溪妃近来习琴进步颇大,赶明儿让她来慈宁宫弹奏一曲,兴许母后会喜欢。”
太后如何回答他的?
太后没有回答他,太后只是闭上了眼睛。
“父皇……父皇你要保重身子呀……”孟政和和孟政道几个皇子刚踏进慈宁宫的内室,就看到靖元帝颓然的站在那儿,立马跪了一地,哭着劝说道。
靖元帝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了出去,路过太子的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从今以后,他与太子都是没有母后的人了。
太后骤然薨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前朝后宫,一夜之间,所有的茶馆酒楼都闭门不再招揽生意,门口高高挂起了白绫,百姓着素衣,吃素食,敬表哀思。
太后留有遗愿,死后不必守丧,生前没有经历痛苦,死后也只想在欢喜声中度过。
靖元帝不愿违背太后旨意,下令改国丧三年为三月,命天下名僧为太后超度,撞寺钟叁万下以示哀悼。
每天早朝后处理完政务,靖元帝亲自守候在太后的灵前,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伤心欲绝,有的只有冷静自持,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悲痛。
钟意作为太子侧妃,是有资格跪在太后的灵前的,天不亮就起来随着孟弋荀入宫哭灵,每当主持丧仪的太监发出声音,他们底下跪着的人就跟着哭诉,一声较一声的悲切。
一跪就是跪一天,好在孟弋荀提前找人打点过,钟意和沈清许得了个角落的位置,偶尔趁着靖元帝离开的片刻,她们还可以偷偷的挪挪身子,松快松快腿脚。
再加上钟意命冬罗连夜缝制了几副护膝,特地塞了不少软和的棉花,所以一定程度上,也能稍稍缓解。
饶是这样,一天下来,人差不多也就废了。
好不容易回到南夕苑,已经是人定时分了,钟意顾不上洗漱,先去旁边的屋子看了看阿睿,然后才重新回到内室。
“殿下……”钟意一进门,就看到了人正坐在那里,走过去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孟弋荀侧过头去看她,“你如何知道皇祖母不对劲?”
话说出口,孟弋荀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大合适,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几句,可又担心越说越乱,干脆什么都没说。
钟意知道他的意思,安抚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臣妾只是猜测,太后娘娘病了这么久,再三交代不要带阿睿去慈宁宫,可是昨天却让后宫的妃嫔都去了慈宁宫。”
孟弋荀目光一沉,凝视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而且,病重的人唇色应该是苍白没有血色的,可太后娘娘却是脂粉敷面,特地点了唇脂,”钟意说到这,已经明白了她昨晚为何会觉得奇怪了。
太后在临死前,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梳妆装扮好,目的也只是想要给众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也是最后的印象。
“是呀,皇祖母的身份,早就不需要取悦任何人,妆扮自己,是为了我们,”孟弋荀霎时红了眼眶,接话道。
太后是想要让靖元帝可以放心的去前朝,不让他们跟着担心,所以哪怕知晓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但还是在尽力为他们考虑。
就连临终前,也是在为他恳求靖元帝。
孟弋荀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人到悲痛的极致,心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悔恨。
明明他抢占了先机,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胜券在握,可是总以为按照前世,太后还会有几年寿命,所以内心并没有真的担心惧怕过。
不孝如他,如何值得太后替他尽心谋划?
这晚,孟弋荀做了个梦,梦到了前世。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废太子了,被圈禁在太子府里,身边伺候的宫人只有李得忠与李全福几个人,后院的女人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每日都是守在自己的院子里,惶惶度日。
太后病重,指了名的要见他,靖元帝没有办法,只能命秦贵将他接入宫里。
也是昨晚的光景,孟弋荀跪在太后的床前磕头,几年的圈禁生活早就让他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虽然入宫前特地收拾过,但还是显得狼狈非常,从上到下都透露着疲惫。
太后忍不住落了泪,挣扎着握住了他的手,柔声哄他,“阿荀受了苦,遭了罪,都是皇祖母无用,不能护着阿荀……”
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太后哽咽得不能平复心情,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不成想竟是会有这样的一天。
孟弋荀当时心里存了恨意,他后悔自己出生在皇家,福慧皇后福薄不能长寿,连累他从小日子过得艰难,靖元帝的宠爱掺杂了利益,为了皇位不愿信任他。
连带着太后,孟弋荀都是不想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的。
孟弋荀在梦里看着前世的自己木然的跪在那里不出声,默默的等待着太后咽气,然后他便受了靖元帝的斥责,再就是又被赶回了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