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一连几天跟着郑志秀姐妹俩在村子里瞎逛。
三个小孩每天下午都借着灶台下剩下的小块干柴，搬了小板凳围在厨房门口的墙角烤番薯，经常吃得一嘴黑乎乎的。
厨房里正在准备年夜饭，王丽正处理着十斤猪肉，有些遗憾地说：“村委会上个月杀了头大肥猪，要不是这一年家里出了那么多事，就能买些做腊排骨了。”
郑母一边摘菜一边说：“多亏小芮买了肉回来，不然只能杀两只鸡了。”
苏络苒不得要领地剥着豆子：“咱家也养一头吧，等开春了我在县里买好，让大哥拉回来。”
王丽和郑母连连反对。
“地里的事够多了，你哥和你爸忙不过来，我这两年也不中用了，喂不了猪。”
养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还得有人去割猪菜，也得有人喂猪，稍微不注意猪还可能生病。
“是啊，起码也得过两三年，等志康大点了才行。”
苏络苒只能随她们。
“小芮啊，你和小狗在县城不容易吧，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小荷住院费的事家里想办法。”郑母又说起了这个话题。
王丽正在麻利地把猪肉切块，案板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哎呀妈，您就别瞎操心了，回来了小狗怎么上学，再不济还有许警官呢，别辜负人家一番好心。”
苏络苒倒是来了兴趣，怎么隔了那么远，村里还流传着她和许纪的小道消息。
“和许警官有什么关系？”
王丽把切好的肉放到大碗里，又拿了个小碗准备调红烧肉的酱汁。
“上次你大哥去看你回来说小狗上小学了。”
苏络苒点点头：“是啊。”
“那就对了嘛，八月底那会儿，郑永发家里准备让他转到县城上学，他大姨都安排好了，在那个什么城北小学，你猜怎么着？”
苏络苒把剥好豆子递了过去，配合地问：“怎么了？”
王丽把酱汁倒锅里，盖上锅盖。
“郑永发没户口啊！没县城户口只能上城东那个小学，那和在村里上学有什么区别，他爸只能又把他带回来了。”
这年头，一个户主名下顶多能有一个小孩，多的都属于不正常现象，转户口到亲戚名下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更别提还要凭户口上学。
这话让苏络苒一愣。
王丽见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小狗这学是怎么上的？”
“我不太清楚，许纪给他办的入学手续。”
“哎哟！那肯定把小狗落他户口上了啊！许警官对我们小狗还真是好。”
苏络苒只能笑笑，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算小狗落在许纪户口上，又是以什么名义呢？
“小芮，你和许警官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许纪倒是想跟来，但每年许家的亲戚朋友拜访的人能从小年排到正月十五。
苏络苒带着小狗没回郑家村之前，许纪就理直气壮地说要陪女朋友，一直不肯回家。
苏络苒母子俩临走前他还不高兴，说他们怎么不多留几天。
但生了气没过十分钟又说会每天来喂鸡和奶牛，苏络苒别担心。
“他来干什么啊？他家里事多着呢。”
王丽赞同地说：“那倒是，听说这种大少爷家里亲戚都是大官老爷万元户的，趁着过年可不得好好走动。”
苏络苒笑得不行：“大嫂，这又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啊？”
王丽得意地说：“之前老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几个媒婆都把他的情况传遍了，他不是一个都没看上天天往你那儿跑嘛。”
言下之意就是消息非常灵通，在郑家村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没有她王丽不知道的。
郑母担忧地问：“那小狗怎么办？这样的家庭能接受小狗吗？”
苏络苒觉得这还八字都没一撇呢，王丽又迫不及待接上了话。
“要我说你还是得好好把握，许警官那么好的条件，他又喜欢你，如果他家里实在不接受，你就把小狗送回来我们带。”
“不可能。”
王丽听她不假思索地反对，停下了手中的活，一本正经地说：“哎哟大嫂也是为你着想，大户人家对孩子再好总归要有自己的血脉的。”
“你要是觉得村里不好，我上次回娘家还听说之前那中心校的徐老师还想抱养小孩呢。”
“要我说等你们结了婚先把小狗送回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再把小狗接上去，他们家到时候也能对小狗态度好一点。”
“别说了大嫂，我不会把小狗送人的。”
苏络苒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也明白了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和自己生活的环境不太一样。
有的话说出来并不是恶意，只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造成的。
多说无用，他们也理解不了，她只能反复表明自己的态度。
大人们在厨房里聊着，没人注意到厨房门边那一抹蓝色的身影。
穿着蓝色棉袄的小狗呆滞地站在了原地，听完了这场对话。
“小狗你还吃吗？”
志美把一个刚晾凉的番薯递了过去，小狗僵硬地摇摇头，坐回了板凳上。
此时他的大脑正受到巨大的冲击，这几个月梦幻般的生活仿佛就像一个飘摇欲碎气泡。
一切他原本想不通的问题答案都浮出了水面。
怪不得许叔叔总是在家里吃饭，给家里买很贵的东西，开车带他们去玩，给自己安排学校。
之前说害怕，家里饭好吃都是骗人的，许叔叔不是什么“好人”，是因为喜欢妈妈，所以才会对自己那么好。
如今，许叔叔终于被妈妈接受了，要换成自己被赶走了吗？
自他懂事以来，就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这大半年他常常在睡前祈祷，妈妈好不容易开始接受自己，千万别只是一个梦。
如今这个梦终于要结束了吗？妈妈要是和许叔叔结婚，他会被送回郑家村或是被没有小孩的人带走，变成徐小狗、王小狗、张小狗吗？
回到郑家村，就好像被打回了原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还是那个没人要的郑小狗。
小狗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望向路边那棵孤零零光秃秃的树。
好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