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冲刷不去的是我心中郁结的不舍。今天的午宴,我要和我曾经的羽儿最后道别。
母亲早已换好了衣服,坐在自己床头安静的等着。
我从外面进来,换了鞋子,站在了她门口,默不作声。
“把车钥匙留下!今天你不许开车,咱们打出租车过去。”
我点了点头。
谭瑞雪竟然在楼下等着,直接过来在另一侧搀扶起了母亲。
“我能走,还不到七老八十!”
母亲直接抖落掉,我这边的胳膊却毫无动作。
“妈,我开车了的。”
母亲没吭声,领着我并排走在谭瑞雪后面。
谭瑞雪先拉开车门,护着我们俩上去。才自己跑到了前面去开车。
曾经溅我一身泥的那辆车,她这几年一直没换过。我没告诉她这个“趣事”,却用心的打量着内饰,很复古。
谭瑞雪没话搭话的评价母亲今天衣妆收拾的都很精神,母亲没理她。
一路沉默的到了地方。陆轻羽和她母亲在门口等着,雪白的连衣裙在风中裙角飞扬。
客气打了招呼转身上楼,陆轻羽一边一个的搀起两位老人。
红红的蝴蝶发卡再一次把一撮头发平直的卡在其它头发上面,多年不流行的梳妆款式了。
我的行走变的举步维艰,每一次抬腿都能感觉到如灌铅沙。
包厢里有热闹的言语,看有人推门,都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韩燕秋,坐在轮椅上!
面形憔悴的用笑眼盯着母亲看,母亲也平静的俯视着,都不言语。
我看了谭瑞雪一眼,低着头,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可手臂并没有从母亲的臂弯里抽出。母亲更没有像上车前一样抖落。
“姐,先这边坐,都别站着。”
韩燕秋先说话,招呼了母亲,声音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母亲迈开脚往主位方向走去,那里空余两个位子肯定是她和沈娅阿姨的,看了陆轻羽父亲坐的位置,母亲知道给她留的恰好是韩燕秋旁边的位子。
“妹子,你这是,真的受了罪了,但看起来精神头还可以。小雪,赶紧的给你母亲拿个靠垫垫下后背。让人不要吃力。”
母亲拉着韩燕秋的手关心的询问着,随口命令着谭瑞雪。
谭瑞雪慌忙的跑向休息区,从实木沙发上拿了一个软垫又跑了回来。
陆轻羽的表姐这才走过来招呼我和陆轻羽坐下,我们四个相对年轻的坐在一块,我挨着陆轻羽,旁边空位留给了谭瑞雪。挨着她坐的应该是她的父亲,陆轻羽的亲舅舅。
我在位子上先站着。
“阿姨好,我是周晨,听轻羽以前常提到您,祝您健康。”
韩燕秋上下打量着我,真诚的笑。
“孩子,委屈你了。从今往后咱们都开开心心的。”
我笑着点头,知道她说的“委屈”有两层意思。
我没有坐下,转身又和陆轻羽的父亲快速打了招呼。这才伸出手向最后在场的中(老)年男子。
“沈叔叔您好,一路奔波,辛苦啦。”
“哈哈,周晨呀,这等会咱俩好好喝喝,喝着喝着你就该改口了。”
我挤着勉强笑了一下,这才安稳的坐下。
陆轻羽开始替我拆眼前的餐具、筷子,一一摆好。我中途拒绝,想自己来。她比我更倔强。
“亲家呀,你看看菜单,看还需要添什么。我说过的,这顿我家来请。”
“不了不了,你们点了的就行,我不挑,都由着妹子你做主。”
沈阿姨听到母亲最后对她的称呼,神情为之一滞,但随后还是无奈的笑了一下。
谭瑞雪返回来坐在了我旁边,我突然反倒感觉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
主位那边并排坐着三个女人,韩燕秋首先说话了。
“恕我不能起身敬大家酒了,实在是身子骨不行了。
年轻时我也是能偷偷喝几杯的,这个沈娅最清楚,我们俩是多年里外不分的好闺蜜,随便的去对方家里住上几天都是很自然,双方父母都放心认可的事。
今天的聚会是我委托小娅召集的。一来是我现在的确行事不变,二来,也怕自己没有那个面子。很感谢大家的到场,这是我回国后的第一顿团圆饭,也可能是最后一顿。其他的言语表白都在酒里,我趁早先敬大家一杯。”
起身喝下了一杯又坐下。
可韩燕秋似乎压根不想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在稍微缓了一下之后,又再次暗示她旁边的谭瑞雪给自己斟酒。
谭瑞雪稍作犹豫,看到韩态度坚决,就只好稍微意思一下的倒了小半杯。
“倒满!”
简单两个字,却不容置疑。谭瑞雪身子颤抖了一下,马上照做。
“姐,感情的事无关对错,我也从来不后悔和济群的结合,我一直认为我们是最合适的,至今依然。
是我追的他,争取自己的幸福,在那段时间我近水楼台先捞月了。我成就了他,可也害了你,这份自责我是挥之不去的。
今天不谈让你们原本夫妻分离给你造成的痛苦伤害,我这个用现在年轻人说法叫做“小三”的人没这个资格。
可由此让您骨肉分析,没把瑞雪教育好、安顿好,让她失去真正的母爱,我有错。
但我还是要腆着脸希望您能看在您现在家庭幸福,又即将儿孙满堂的和和美美下,原谅我这个行将就木,凄苦可怜的妹子。
我不说把济群还给你的话,但我也希望您能同时的宽恕他,他有他的苦,这些年一如既往。”
母亲冷静的听韩燕秋说完,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悲不喜。
谭瑞雪变的焦虑不安起来,眼睛在被她叫做母亲和妈的两个人身上来回轮转,任何一个人的意外举措都让她胆战心惊。她的手无处安放,最后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我也说两句,首先,这杯酒我会喝,但我只会喝半杯。不是因为对你的个人道歉不接受,这么多年了,该想通的,不该想通的都放下了。
不喝的半杯是因为你加塞的替了某人在道歉,我不接受,也不会原谅。不仅仅为我自己,更是为了我两个孩子,尤其是周晨我儿子,弃子不教,而又屡加伤害。他的罪孽岂是这半杯酒能洗刷的?
至于小雪的教养,我感谢你了。好赖把她喂大了,还给了她这么好的营生,继续的服侍、尽孝是她应该做的,我想的通,也支持。
最后,我可是还要更正一下的,我不是即将儿孙满堂,而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所孙子啦,人见人爱,我更是稀罕的不得了!”
母亲是带着真诚的笑,掐着指甲衡量着喝完了半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