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鸢从未想过,自己今生会被这四海八荒间的两个种族叩拜。
可神女殿中的人族求的是什么?
眼前这群濒死的鲛人求的又是什么?
他们只想活下去啊。
人族纵有万千疾苦,可他们将所有的贪嗔痴,所有的恶欲,都加之于无辜的鲛人身上。
“好。”知鸢凝视着逸舟,对上他深幽的目光。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瞳眸中,光华氤氲。
他们约定好,明日知鸢就近打开一处结界,顺利的话,当晚逸舟就带这群鲛人回归大海。
逸舟送她回到密林,临行前对她说:“七天后,在这里等我,我来接我的娘子。”
他拉起她纤细的手,冰凉的唇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即使二人已亲密无间,知鸢白皙的脸颊还是泛起一抹淡淡红晕。
他抬起头,明亮的黑眸流淌着璀璨星光,绝美潋滟的脸露出浅笑。
“阿鸢,无论你看见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这里,”逸舟将她拥入怀中,沉声说,“相信我。等我。”
他们努力这么久,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在一起了。
她相信她的阿舟。
翌日,知鸢早早起来,虽打起精神,但心中不乏忐忑。
她拿起脖子上的圆玉。白玉面似罗盘,中心镂空。这是他们知家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
知鸢的祖母就是神女。她出生后不久,祖母便离世了,她就顺理成章地继承祖母的衣钵。
据说混沌初开,女娲娘娘携白玉罗盘来到人间,选定一人为神女,并将圆玉交给她。这人就是知家先祖。
知鸢按照罗盘指引,往密林深处走去。
罗盘发出震动,闪烁着淡淡光芒。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林内郁郁葱葱,树影婆娑。
这个感觉让她熟悉。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偷钻狗洞从家里跑出来,一路向上来到密林。不知走了多久,圆玉开始发出异响。那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她被吓得大哭。好在后来被家仆找到,回去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她依稀记得自己趴在崖缝向内看去,里面黑漆漆的,冷风幽幽吹出。
知鸢按照记忆和罗盘的指引移步探寻,很快便找到当年发现的岩壁缝隙。
她侧身而入,圆玉的光芒愈发明亮,凉气也渐渐袭来。
知鸢钻出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是一处山洞。不远处立着一个石碑,旁边有一圆坑。向上看去,洞顶有一个“天窗”,阳光透射进来,照进坑内。
知鸢上前,只见上面四个大字——“苦海秘境”。
她记得师傅课上讲过,盘古开天辟地后,海水在八荒内泛滥成灾,女娲自苦海挖出巨石,海水倒灌石下深坑,方平息灾情。
师傅说临渊泽就是曾经苦海的位置,所以被视为能震慑四海的神圣之地。
难道正是此坑?为何里面无水?
知鸢不做犹豫,小心攀爬,来到坑底一探究竟。
她抚摸石壁,环顾四周,见上面都是坑坑洼洼的小洞。是被海水侵蚀的痕迹。
知鸢心下了然,也许这里真的是女娲取石的地方。
突然,手滑过之处,有碎石掉落。她赶忙蹲下身,抚去坑壁上松动的石渣。几行字出现在眼前。
她默念出声,瞳孔震颤,瞪大的双眼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知鸢心脏狂跳,只觉一股凉意袭来。
“这就是,终极吗?”她喃喃自语。
可前几代神女,她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却视而不见呢?
知鸢苦笑着摇摇头,难抑的悲凉从心底涌出。
圆玉发出强烈的震动和光芒。
她顺着罗盘指示,低下头。地面上有一个小坑,也是这坑底的中心。
形状和自己的圆玉吻合!
她摘下圆玉,长叹一声。
如果打开结界,自己就要背负“终极”,践行神女真正的使命了。
她想起那些苦苦等待回家的鲛人。
知鸢不做犹豫,将圆玉放置在坑内。
霎时间,一束强光从坑底射出,穿过洞顶天窗,如白昼般刺眼。
片刻后,光芒褪去。知鸢拿起地上的圆玉,只见罗盘上出现一颗极小又透明如水晶的宝石。
看来这处结界打开了。
突然,她感觉脚下潮湿。竟有水流从坑底涌出!
知鸢慌忙攀爬而上,再低头看去,不消一会儿,水灌满了地下坑洞。
她蹲下身舀起水,是蓝色的。尝了尝,是咸的。
知鸢离开苦海秘境,回到密林小屋。
想到坑内涨起的海水,内心便惴惴不安。
她不知前路是否凶险,如果自己遇到不测,坑壁上“终极”的秘密怕是很难被后人知晓。如果开诚布公,又怕会有别用心的人。
正思索着,看到了桌上的铜镜。灵光一闪,知鸢抠下镜面,在镜架上刻了“叶润山林密,浣纱人不在”两句诗,以作“秘密在境”的密语。
一切完毕,神思间,知鸢想起逸舟。
不知道他和鲛人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人族应该还不知道结界被打开。鲛人还有充分的时间。
“相信我。等我。”
爱人的叮嘱温暖了身心都有些疲惫的她,不由自主地露出浅笑。
她表情一滞,回头看向窗外。
穿过密林,就是知府了。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她想起父母,还有阿晓。无论如何,还是要有个交代。
知府外,路过的百姓皆是侧目,或窃窃私语。
他们曾经敬仰的神女,如今跪在自家大门外。
知府大门紧锁,无一人迎接。
从阳光暴晒到大雨倾盆,知鸢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纤瘦的身体不住打晃,她滴水未进,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直到第三天。
开门的声音唤醒了已经迷糊的她。
“鸢儿!”“小姐!”
是母亲和阿晓。许是父亲怕她死掉,将他们放了出来。
可能将军对女儿,还有一点点怜惜吧。
“孩儿,你受苦了!”夫人泪流满面,颤抖着拥住她。
短短一年时间,她却苍老很多。曾经的青丝,现在布满白发。
看着母亲枯槁的脸庞,知鸢心痛自责。
“女儿不孝。”她虚弱地说。
夫人只摇头,低声啜泣。
二人将知鸢搀起。
她眼角泛红,掩饰住神色间的悲凉,挤出笑容,柔声道:“娘,阿晓,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