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霍夫曼是法拉利车队的试车手。
f1赛队的试车手并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除了向车队各种底盘、变速箱、气动等等部分的车辆状态,帮助研发团队找到发展方向,一定程度上也算是车队的预备车手。
如果两个赛车手有谁出了事故,那么就由试车手顶上。有很多f1赛车手都是试车手出身,因为种种原因才被正式签下来。
曾经有人戏言过,试车手这个名词的断句,严格意义来讲应该是“试,车手”而非“试车,手”。
安东尼奥小了乔晟然三岁,虽然车感这种近乎玄学的东西没法教授,但是乔晟然也算是指点过他。
他确实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赛车手,别的不多说,第一次出战拿到分站第七名的成绩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在第二次巴塞罗那站的时候,他取得了第四。
如果她没有受伤,一个连分站冠军都没有的安东尼奥和弗拉维奥被并称为“浮桥双神”的乔神,自然没有半点可比性。
但是比起一个受伤未愈前途未卜,来了法拉利好几年都没有夺冠过的旧人,一个年轻活力初露锋芒眼见着前途无量的新血液,如何取舍,就连乔晟然自己都不是那么笃定。
法拉利一共两个车手,除了她还有一个叫凯文·施密特的德国车手。成绩虽然没有乔晟然那般亮眼,但中规中矩也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安东尼奥可以赶上的。
如果摩纳哥站她还没有回去,再让,那么后面哪怕她康复之后,法拉利也未必不会让安东尼奥继续顶替她出战。
她很有可能沦为空有一张赛车手合同,却没有车可以开的境地。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不用比赛还能拿八位数美金的天价薪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是对于f1赛车手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无法再握上方向盘。
多少车手像这样“被”退役之后,又去各种车队当试车手,不就是为了哪天重新返回赛场。
哪怕试车手的薪水和作为车队正式车手的薪水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路则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作为上海最好的骨科所在的医院医生,他见过太多这个世界上的不得已,他从前也有病人明明康复程度还没有乔晟然如今好,就要重新回工地。也有过病人为了省一点钱,在家自己把石膏拆了导致二次创伤。
拆石膏的技术含量确实很低,哪怕在家自己拆,小心一点也没什么大碍。但是如果没有检查,光靠病人自身感觉,有时候不一定能够把握好拆石膏的时机。
以至于造成更为糟糕的结果。
但是当病人一脸无奈地告诉他,“没办法啊,我们干这行不讲究什么五险一金,不去就没钱,家里那么多口人总不能喝西北风”的时候,饶是路则那么铁面无情的人也很难刻薄得起来。
他曾经也觉得自己是为了病人好,后来才知道,有时候所谓的长远,得先建立在有未来的情况下。
两个人还在僵持的时候,乔晟然已经推了门走出来了。
她现在已经可以不借助拐杖和旁人,自如行走,甚至注意一点的话,简单的小跑也不在话下,腿上的深色伤痕虽然还是触目惊心,但也肉眼可见地逐渐转好。
如果不是拍片,大概也很难把她当成一个腿部骨折的病人,想正常上班完全没问题。
但是乔晟然的上班并不是“正常上班”的范畴。
开开车听起来容易,但是f1却是一门毫无争议的极限运动。有人戏言,开f1的难度和风险有多大呢?大到红牛都来掺一脚了。
车手每场比赛要脱水超过五公斤,要承受超过几倍重力的向心力加速度,更不必说其它苛刻到反人类的要求。正常人去开都未必能全身康健走下来,何况乔晟然是个尚未痊愈的骨折病人。
路则和陈律衍虽然互相不待见,但至少在一点上还算是达成了共识。
――不能让乔晟然难做。
陈律衍和乔晟然共事多年,加上同为中国人,关系其实一直很好。
中国人是一个很奇妙的群体,在国内的时候,互相攻讦的事情并不算罕见,但一旦出了国,不论天南地北沿海内地,都非常自然地聚在一起形成一派“中国人”,哪怕有时候两个中国人的家乡距离比去那个国家还要遥远。
甚至不仅是在中国长大的这群人,就连下一代都会被这种刻在本能里的习惯所影响。
所以哪怕陈律衍是一个bbc,中文都不见得说得多利索,他都下意识把乔晟然归类为“自己人”,这些年乔晟然能够毫无负面新闻,除了自身确实技术过硬以外,陈律衍也算是原因之一。
乔晟然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的争执,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们回病房吧,在这堵着算什么事情。”
回到病房之后,乔晟然也没多留人,只是说自己有些困了,吃完晚餐就开始休息,路则也没有继续耽搁,看了人一眼就离开了。
甚至连下午乔晟然做康复理疗的时候,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哪怕一次。
陈律衍看她向门口张望了几次,叹了口气:“小乔,我也希望你能够恢复得好一点再继续去比赛,但是如果治疗越久,可能车队那边就会越担心,可能这两天我们就得开始准备回去进行训练了,
“doctorwhite的团队在处理这种伤病的领域非常专业,他们的判断是很可靠的。”
“我知道,”乔晟然揉了揉眉心,“我没不相信。”
但是路则……
入夜,乔晟然现在生活基本上能够自理,便早早让护工回去了。
因为种种缘故,只有骨外的住院部才在医院主楼,而其它科的住院部在另一栋楼。所以每次一到晚上,整个楼都很安静。
病房倒是都有人,只不过除了乔晟然以外,病情严重到要住院的病人基本上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可能其他人也很难理解,乔晟然一个看起来全须全尾的人为什么非得住这种价格堪比五星级酒店的病房不挪地。
“啪嗒”
当墙上的时钟时针走到七点那格的时候,病房的门也还是打开了。
先前路则和乔晟然约好,每天七点过来陪她散步,促进康复,所以哪怕是今天他也没有失约。
乔晟然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了,长腿一支就站了起来。
之前不得已,也舍不得剪自己的衣服,加上需要消毒杀菌,所以她大部分时候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而现在她早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乔晟然上身穿着白色短袖t恤,下身穿了一件到脚踝的烟粉色半身裙,批了一件同色系的长针织外套,没有烫染过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弯曲出自然好看的弧度。
整个人站在那里书卷气极浓,半点看不出赛车手的样子。
看着就像是那种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按照家长的要求长大,活在无数同龄人噩梦和美梦里的别人家孩子。
路则无数次想象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带她翻/墙去看那场演唱会,大概现在的乔晟然就是这个样子。
三院的环境其实还不错,绿植都有专人打理。只不过医院这个地方无论是医生还是病患,无不步履匆匆,很少人会有闲心来看。
路则嗓音有些许飘渺压抑:“你的腿骨痂还没有完全脱落……现在还不能进行高强度的运动。
“而且你这么久没碰过方向盘,哪怕到时候硬着头皮上赛道,也不一定能……”
他有些说不下去。
“……所以我周末就要走了。”乔晟然说道,“我得回去开始进行机能训练。”
“周末?周六还是周日”路则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乔晟然有些没底气,只能小心说道:“应该是周六。”
路则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原先以为陈律衍口中的要赶上摩纳哥比赛是在赛前回去,那么以乔晟然逆天恢复速度,再过个十几天也许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恢复到正常状况,但起码也不会影响太多。
但是周六,也就是大后天了。
还训练。
饶是路则对乔晟然是一百个好脾气,也坐不住了。
“你是真的完全不把自己的腿当一回事吗?”路则有些窝火,“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冒这个险去开蒙特卡洛赛道,一个分站有那么重要吗?”
乔晟然耐着性子解释道:“摩纳哥的赛道对法拉利的车而言优势比较大,这场比赛对我今年的积分也很重要,而且我再不回去保不好以后连车都没得开。”
“一个f1席位有那么重要么?退一万步说哪怕法拉利真的签了安东尼奥,肯定也有其他车队签你。哪怕没有车队签你,不开f1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吗?”
乔晟然愣在原地。
像极了钟女士无数次劝她放弃f1的话。
好像劝她放弃的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爱好,一个“并非主流”的副业。
乔晟然怔了一下,脸色渐渐凉了下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砸得路则一下子清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