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中的场景怪异荒诞,他历经几载春秋,最后总算挣扎着醒了过来。
盛乐窝在椅子上,头放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十分冷肃。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里面的小隔间,将自己身上的帝国军服换了下来,重新穿上常服。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眉目柔软的小脸,柔软的黑发有些卷翘,乖乖地耷拉在额前,衬得盛乐的年龄越发显小。
看着里面的人,盛乐有些恍惚,自从穿上这身衣服之后,他肩上永远压着沉甸甸的担子,他都快忘了自己以前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他试探着勾了勾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回以一个微笑,眼睛里含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很好看。
原来,他也能是这样无忧无虑的人;原来,他看起来年纪竟然这么小。
仔细想来,帝国的荣誉好像也没什么好的。
它只让他认识到了掩藏在亲情之下的丑陋,让他每时每刻都处于无穷尽的痛苦之中,他渐渐把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自己丢了。
盛乐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要把以前那个少年捡回来一样。
良久,他叹了口气,把那件承载着自己好多年喜怒哀乐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想再被束缚了。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盛乐问是谁,对方也不答应。
难不成又是帝国的人,见自己醒了,又来千方百计地找自己的茬?
盛乐蹙着眉头,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开门,才刚拧开,就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鼻端是几乎熟悉了几辈子的味道。
盛乐如今被帝国伤透了,警惕心十足,才刚摆出防御的动作要将对方狠狠打一顿,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响起。
“乐乐,乐乐……”
对方一声一声地叫他,声音从佯装的平静到几近崩溃,滚烫的泪水滴落到他的脖颈处。
盛乐的心也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疼。
他试探着抱了抱景喻的身子,胳膊伸出去才发现对方浑身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所触之处几乎都是硬邦邦的骨头。
这可都是为了自己变成这样的啊……
盛乐忍不住也落了泪。
他对景喻有怨。
自从进入异世界之后,他几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整日都被景喻的碎片虐到死去活来。
虽然他是在演戏,但是有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将自己视作了其中的一员,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完美地扮演原主。
他被虐身虐心,每时每刻都好疼好疼。
整个世界对他都是恶意满满,他几乎没有轻松过一会儿。
其中的一大部分都是景喻赋予他的,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更何况,他比平常人还要记仇,他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知道他最该怨的是他舅舅和表弟,乃至于整个蓝星帝国,他独独没有资格埋怨景喻。
甚至于,对方是为了他才陷入如此险境的,他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为了自己,他什么都敢说敢做。
反倒是自己,次次贬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好言好语,到最后还利用他的感情在兰清面前扳回一局,快活地不得了。
他们两个谁对谁错,哪里还说的清呢?
盛乐抱着景喻的身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静静地等着他情绪稳定下来。
景喻哭了好久好久,谁也不知道他眼泪里包含的情绪是什么。
是对盛乐的想念,是对他受苦的心疼,还是对自己竟然那么欺辱他的懊悔?
盛乐不知道。
他将景喻半拖半抱到了床上,忍不住嗔怪道,“你才刚刚恢复就到处乱跑,也不怕落下什么病根?真不知道实验所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
他让景喻脱了鞋躺好,又打来水给对方擦了擦身,景喻抓住了他的胳膊。
对方的情绪好像还没有彻底恢复好,眼眶红通通的,脸色也白得不成样子。
盛乐有些不自在地抽了抽胳膊,“干什么呀?”
对方在异世界里与现在的性子大不相同,整日里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恨不得将盛乐虐死才好。
如今这样乖乖地看着他,表情委屈可怜,看起来好违和。
盛乐开玩笑,“现在怎么同异世界的性子差距那么大,就像两个人似的,果真是受了系统的影响。”
听他这样讲,景喻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一样,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血色瞬间退去,脸色白的像纸。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中,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一个劲地和盛乐说对不起。
盛乐的情绪也不好,他低着头抠抠自己的手指,声音轻的像是快散了。
“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些又不是你我的本意……”
“我想了想,你对我好,我也将你救出来了,位面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暂且不论。我觉得我们两个已经两清了。”
景喻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身子一动不动,嘴唇却哆嗦个不停。
他问盛乐是什么意思。
盛乐抬起了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字一顿道。
“喻哥,我们离婚吧。”
……
盛乐同景喻从异世界逃脱的第二天,老皇帝宣召盛乐进了皇宫。
异世界同主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他在里面过了几辈子,其实主世界才过了几年。
可是,盛乐发现,肉眼可见的,老皇帝更老了。
他像是不愿意服输一样,整个人挺着腰杆坐在皇位上,那是他斗争了一辈子得来的成果,他死都不肯放开。
盛乐虽然不在他身边,却也听了些事情。
“异世界”的实验几乎是宣告失败了,盛乐进去以后,又有边陲小国来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将士却不愿意再为老皇帝卖命了。
他们敷衍着打完几仗,几乎都是大败而归,老皇帝赔了不少军费土地。
这时候他才念起小外甥的好来,起码对方在的时候,他们帝国没有吃过什么败仗,对方把其他小国修理得服服帖帖,从来不敢挑战帝国的权威。
他终于愿意相信,自己之所以能够安然无忧地坐在这里,大都是托了外甥的福。
所以,他如今醒悟了,他想重新将盛乐拉拢回自己的身边。
看到盛乐的一刹那,老皇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念念叨叨自己的孩子受苦了。
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盛乐一点儿都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