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水雾环绕山间，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长宁塔下面。
宁轻云下了马车，带着荷露走上山。
长宁塔的石阶，是由山峦间的石头铺成，下过雨之后显然有些难走，直到半个时辰后，二人才到了长宁塔的大殿之中。
宁轻云跪在佛祖前拜了拜，目光触及到佛像前面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有一点点湿泥，她垂了垂眼眸，不多时，宁明珠就被叫了过来。
如今的宁明珠一身布衣，头发被素帽包裹，俨然看不到往日的明艳。
她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一米远，声音冰冽：“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父亲？”
宁轻云转了个方向，侧身坐在蒲垫上，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一壶果酒，还有两个杯子，给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看着门外远处隐于云层中层层叠叠的山峦，似有回忆道：“姐姐，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上了赵辕？”
宁明珠垂眸，随即和她并排坐下来，拿起果酒一饮而尽，似嘲讽般道：“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赵辕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这种柔弱美人，所以不敢说吧。”
宁轻云注意到她的手有些粗糙，也才不过几日，她便被生活折磨的连脾气都散了些。
她轻笑了下：“若是你当初告诉我，也许我们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姐姐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有心悦之人？”
宁明珠微顿，她垂下头，低声道：“知道。”
宁轻云自嘲一笑：“姐姐你看，我曾经掏心掏肺的对你，你又是如何对我的？明明知道我有心悦之人，你却将这句话当做玩笑，过后就忘了。”
宁明珠低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淡淡道：“因为我让你替嫁给了赵瑞，所以你便让我也不得好？”
“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宁轻云挑眉一笑。
“赵辕他喜欢的人是你是吗？”宁明珠抬头看着她，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一点心虚。
可是宁轻云嫣然一笑，直接承认了：“是，我引诱了他。”
她勾唇一笑，轻蔑道:“姐姐，你毁了我的爱，我又如何看的了你开心幸福？
我知道赵辕在这，我也知道你想让赵辕看清我的真面目，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怕他知道。
因为，我的目的一直都是你，他于我而言，没有任何重要性。”
宁明珠震惊的看着她，原来她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打算。
赵辕从佛像后面走出来，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宁轻云，眼里的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不过大抵是心痛更多一些。
“五弟，你先出去吧，有些话，我只想和姐姐说。”宁轻云看着他，没有一点意外，仍然一副温柔尔雅的模样。
赵辕出去后，宁轻云对宁明珠笑着道：“姐姐，这下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宁明珠放下酒杯，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杀爹爹？”
宁轻云忽然一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报仇啊，姐姐，你不会以为我只杀了父亲一人吧？”
“你什么意思？”宁明珠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呵呵，兄长也是我杀的呢。”宁轻云掩嘴一笑，眼里尽是得意。
“你……”宁明珠惊的想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没了力气，她惊道：“酒有问题！”
宁轻云拿起酒杯端详：“没错，我提前服了解药，不过我没想杀你，只是想让你没了力气，好好和我说会话罢了，过了两个时辰药效就会退去。”
宁明珠到底怕死，听到没毒后，也松了一口气，她满脸不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还不是你们逼的！”
宁轻云将杯子重重的放在摔在地上，一双明亮的眼里充满了怨恨：“若不是你逃婚，若不是宁岂严杀了我心悦之人，若不是你们都逼着我，我又如何会费尽心机算计这一切！”
她看见宁明珠震惊的脸，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坐下继续道：“你逃婚之后，宁岂严想让我嫁给赵瑞，我不同意，他便抓了他，逼着我嫁给赵瑞，可没想到我回门那一日，父亲竟然已经将他折磨的体无完肤了。”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如果他不曾死，定然能够金榜题名，可就是因为你们，因为你逃婚。
他为了让我不受威胁，自尽而亡了！”
宁明珠看她平静的说完，震惊之余全是心虚和愧疚，懦懦道:“我不知道……”
宁轻云冷笑:“呵，你不知道，你只不过眼里都是自己罢了，你回来那日，看到我的手变成那样，我说我摔的，你也就信了，当时我就想，为什么你心会这么大，这么明显的事放在你眼前你都看不到？”
她摇摇头，自嘲一笑:“宁明宇有句话说的对，你享受着别人的付出，却永远也不会考虑别人感受，自私自利，自以为是。你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不算恶毒，可那些不顾后果的行为，却让无数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宁明珠，你做的恶，其实不比我少。”
宁明珠沉默着听她说话，一言不发的抿着唇。
宁轻云又笑着道:“姐姐，他死的时候，我发誓要让宁家断子绝孙，家破人亡，所以你不能怀孕，也是我做的。”
宁明珠早已经不再震惊，她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不杀我？”明明一切都是她挑起。
宁轻云站起身来，淡淡道:“大概是因为，在我年少无依的时候，是姐姐保护了我不受丫鬟奴婢欺负。在我落魄到连饭都吃不起时，是姐姐给了我银钱。在我被关进黑屋子时，也是姐姐，冒着大雨也要过来陪我说话。”
“如果说他曾是我的光，那姐姐于我，便是我年幼时唯一的温暖。”
“我憎恨过姐姐，也想过对姐姐动手，可我还是下不去手。”
“我很抱歉，毁了姐姐所有，可我还是想对姐姐说一句，多谢。”
宁轻云走到门边，仰望着天空偶尔飞过去燕子，她微微一笑:“姐姐，你在这里，比待在赵辕的后宫要好，至少你能保住性命。”
“至于我？你也不用担心报仇。因为我知道，我会比你先走。”
她回头看她，目光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了她身后:“所以，你也不用再费尽心机的让人知道我的真面目，因为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知道的越多，不过是死的人也越多罢了。”
她目光扫过宁明珠背后的柱子，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宁轻云说完便离开了长宁塔，不知过了多久，顾千泽从后面的柱子走出来，他看着宁轻云远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宁明珠还软软的坐在那，她提不起精神，淡淡道:“我已经尽力套她的话了。”
顾千泽没说什么，只是道:“我送你回去吧。”
宁明珠无视了他，目光一直注视着门外，随口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可恶？”
顾千泽没有说话，他从来不知道宁轻云会过的这么惨，他想起那年，因为觉得她娴静抢夺了大人们对宁明珠的夸赞，而后让伙伴们都不许跟她玩。
还把她撵出了公主府。
那时候，他觉得她连气愤都不该有，因为是庶女，他厌恶庶女，所以他把她骂了个遍，直到把她骂到哭，骂到再也不会来公主府，他才罢休。
后来，他长大了，懂礼了。
知道原来不是她想来就来，受了骂不想来就可以不来。
可他依旧没有正眼瞧过宁轻云，他也从来不知道，在她没有温暖的童年中，自己也曾是她悲惨人生中的其中一个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