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昏睡的莫云岚再一次醒了过来，甘灵珠赶忙给母亲喂了几口温水，又喂了粥，过了一柱香又喂了药。
莫云岚看着女儿小小一个人儿，为她忙进忙出，沉稳干练、有条不紊，心中很是欣慰。
“咱家明珠忒能干了，还会照顾人了，比你哥哥那喂一勺漏半勺可强多了。”莫云岚睡了一觉，又再次吃了带止痛效果的药，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甘灵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十分诚实地说：“母亲睡着的时候，我让初柳姐姐躺着给她喂水，练习了许久的。”
莫云岚看向红初柳，果然胸口上满是水渍，不由笑了，只是这一笑又扯到肺腑引来一阵咳嗽。
她怕吓着女儿，鲜血到了嘴里又使劲往肚子里咽，引得一阵反胃，难受得眼泪直流。
甘灵珠见状赶忙给她找帕子擦眼泪，却发现嘴角处有溢出的血迹，不禁泪如雨下。
“娘……你不要忍，想咳就咳。初柳姐姐对我说过的，您会咳出很多血来。我，我都知道的……我，我不会害怕，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我会照顾好娘的……”
甘灵珠泣不成声，趴在床边上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莫云岚闭着眼，右手轻轻拍着甘灵珠的背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拍着一岁的女儿哄她入睡，那样的轻、那样的柔。
只是，她已经无法再唱歌谣给孩子听了，孩子大了，她……要走了。
“咳，咳……”终于还是忍不住，莫云岚再次咳了起来。
红初柳在一旁看着，两眼有些发酸，反应却很快，赶忙拿地床头的痰盂递了过去。
甘灵珠也直起了身体，慌慌张张地拍着母亲的胸口，在母亲吐出鲜血时又换了个姿势轻抚母亲的背，轻柔如同母亲刚刚拍她的背。
一口血从莫云岚口里喷出，这次连着原来咽下去的那口，带着胃酸一起出来的。
胃里抽动的疼痛、肺部撕裂的疼痛，让莫云岚想直接躺倒。
可是女儿细弱的小臂在努力扶着她，不让她倒下。她不能让自己的脆弱，击垮女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
终于吐完了，最后一口是残留下口腔里的血混合着唾液，莫云岚坚持着慢慢靠下，她能感觉女儿双手的颤粟。
莫云岚暗道：对不起，娘的小乖乖，让你看到娘如此不堪的一面。
甘灵珠扶着母慢慢靠在立起的枕头上，转头去找帕子给母亲擦汗时，自己赶紧先抹掉了眼泪。
“娘，不怕的。初柳姐姐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跟……就跟那葵水似的。”甘灵珠语无伦次地劝慰着母亲。
红初柳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赶紧叫来小丫鬟把痰盂端出去换个新的进来，又捧来温水递给甘灵珠，示意她给大夫人喂些温水。
大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红初柳一眼，这姑娘这么早就把女子的那点儿事跟明珠说了么？十二、三岁，早一些的也有。
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不太合格啊。
看着红初柳在一旁边忙着，与甘灵珠配合默契，一个递一个拿，心里还是有些欣慰，当初也算是选对了人。
“珠儿，我看你跟初柳好得像姐妹一样。”莫云岚突然生出一点小心思，试探着问道。
“那是，初柳姐姐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她比甘灵雪更像我大姐。”
“不得无礼，不能直呼其名。”
“我知道，我在别处不这样喊她名字的。这不……这不在这儿嘛。”
“养成习惯就不好了。”
“嗯嗯，我会注意的，不会给娘惹麻烦。”
莫云岚心里想，我倒是愿意你给我惹麻烦，只要我还能活着。可她却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初柳，我认你做干女儿，可好？”
“好啊！”这一声，是甘灵珠惊喜地喊声。
“不敢！”这是红初柳的婉拒。
“不行！”甘博翰换了身衣裳又小憩了一会，过来替换甘灵珠正好推门而入，听到母亲这一神来之想连忙阻止。
莫云岚与甘灵珠不愧是母女，两人表情语气一模一样：“为什么？”
甘博翰穿了件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撩起衣袍坐在圆桌上，神情十分严肃，倒是把莫云岚与甘灵珠吓了一跳。
“大，大哥，为什么不行啊？你是嫌家里妹妹多吗？”
说来也是，甘府三个老爷，大房三房各有三个女儿，加二房一个就有七个女儿了。
甘博翰与红初柳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嫌弃……
甘博翰暗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所谓无功不受䘵，此例一开，府中仆役皆以讨好主子为目标，阿谀谄媚，攀龙附凤，此风不可长。”
红初柳心里是认同甘博翰的看法，可嘴上不能认啊，不然她就成了那个“阿谀谄媚、攀龙附凤”的小人了。
在古代，认义子义女可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不但要双方父母同意，而且上族谱还要经过家族同意，是真正意义上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子女。
这样麻烦的认亲，除非感情特别好，或者有很深的纠葛才会认。
莫云岚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为将来儿女的事情作铺垫，甘家几个族老都被她收买了。如果她要收个义女，自然是容易得很。
所以她才将收义女这等大事说得这样轻巧，而甘灵珠纯粹就是个人喜好。
甘博翰的道理虽没错，可他不知道，他这样说母女俩怎么可能会接受呢。
女人通常都是不讲道理的，要讲感情。
“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与小姐情同姐妹，这些我们放在心里就好。这种事实，放在暗处比亮出来会更有用。”红初柳诚恳地说道。
果然，她这么一说，立即得到了大夫人的认可：“你说得对，就是委屈你了。”
大夫人所说的委屈，指的是红初柳明明是个良民，却还留在府中顶着奴仆的身份做活。红初柳怕甘灵珠继续追问，忙接过话。
“怎么会呢，那些不过都是名头罢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又岂是用关系能确定的。不是亲人更甚亲人，虽是亲人却更胜仇人。我与小姐，情在心中，心领神会就好。”
甘灵珠听了十分高兴，跑到红初柳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娘，初柳姐姐说得对呢，我们两心领神会就好。”
被开解后的莫云岚兴头十足，又说起两兄妹小时候的一些囧事，莫嬷嬷也进了屋帮着回忆。
弥漫着一丝血腥味的卧室，难得腾起有一片欢声笑语，几人都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相聚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