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石头。
漠县一别,一年未见,小石头个子窜高了不少,但依旧是虎头虎脑的讨喜模样。
他端着托盘,隔着热腾腾的雾气,一眼就瞧见了齐欢。
不过,出于小二的行业素养,他又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手脚麻利的将白瓷碗一一端上桌,并准确的把不辣的那碗放到宋幼安面前。
先前修远哥说过,骨汤原味的麻辣烫,要送给一个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
上完菜后,他熟练的堆起笑脸:“客官请慢用。”
齐欢朝他温和的笑了笑:“好,你先去忙吧。”
反正人已经到了京都,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今天食肆刚开业,正是用人的时候,她并没有当着宋家人的面,留下小石头闲聊。
随着关门声响起,两扇格子门被掩上,宋家人大快朵颐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宋大爷不顾形象的把碗端起来,喝了一口汤。
见状,坐在他上首的宋老爷子清咳一声,眼里噙着不认同的冷光。
紧接着宋老爷子抬起汤匙,盛了一勺汤,仪态端方的送到嘴边,慢条斯理的缀饮入口中。
优雅永不过时。
宋大爷顿悟了......
无意间看见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齐欢忍俊不禁。
饭后,她提议去逛一逛衣铺。
“外祖母,我好像一不小心吃撑了,不如咱们去逛逛街、消消食?”
宋老夫人看了眼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又垂眸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再看看宋大夫人衣服都遮不住的肚腩,心道:怪不得欢欢这么瘦,原来是因为活泼好动!
她和宋大夫人基本都是吃完就躺平的状态,而府中的下人却常常来报:表姑娘又上街去了!
看来多逛街,除了伤财点,还有这好处?
午后阳光温热,天气渐渐回暖,也是时候该准备春装了!
宋老夫人顺势答应下来。
一行人上了马车后,走在最后头的齐欢,悄悄朝偃十二使了个眼色。
两刻钟后,马车准确无误的停在了她开的衣铺面前。
下车之后,宋大夫人抬头看了看牌匾。
花容阁?
没听过!
她转眸看向对面的霓裳阁,想去!
如今安安的头发已经变黑了,又到了适婚的年纪,也该打扮起来,多带她和欢欢去参加一些宴会,相看相看。
人靠衣裳马靠鞍,她要把小女儿和外甥女打扮的漂漂亮亮,自然也就不能贪便宜,来这名不见经传的新铺子。
然而,等宋大夫人回过神来,宋老夫人已经左手扶着欢欢,右手扶着安安,乐呵呵的迈进了花容阁。
“娘!”宋大夫人惊呼一声,连忙追上。
至于宋老爷子和宋大爷,则被送到了附近的茶楼喝茶。
但,他们竟然遇上了安王!
在人前时,安王目不斜视的经过他们。
没过多久,安王竟然屈尊降贵的来到他们所在的雅间。
宋大爷呆愣愣的看着眼前气度雍容、龙章凤姿的男子。
心道:谁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能嫁给安王?
估计做梦都要笑醒了!
男子身姿颀长,眉目清绝,皑如天上雪,皎若天边月,彼时的宋大爷并不认为,他们家会和安王扯上什么关系。
“安王殿下,您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黎殊臣淡淡开口,转动着轮椅,看向阿欢的祖父和舅父:“宋御史,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老爷子心道:你都已经进来了,我还能赶你走吗?
再者,黎殊臣之前拦下他去宫门口以死明志,又很快搅黄了和谈,这让宋老爷子对他很有好感。
“殿下,请!”
话罢,他亲自斟了一盏茶,恭敬的推到黎殊臣桌前。
尽管黎殊臣坐在轮椅上,他们也早在他进来时便站了起来,却依旧觉得轮椅上的男子气势迫人。虽然坐着,却让人情不自禁的感觉矮了他一头。
黎殊臣刻意平和的笑了笑。
宋大爷更加毛骨悚然,安王竟然对我笑了!该不会是想忽悠我们宋家,加入他的阵营吧?但我们宋家世代中立,一心忠君,绝不掺和夺嫡之事!
况且他是个男子,美男计对他没用!
与此同时,表面淡定的宋老爷子内心也犯起了嘀咕。
比起宋大爷,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并不得重用。安王何至于亲自来见他们?
总感觉安王不安好心,在惦记他们家宝贝。
但他们宋家也没有丹书铁券之类的传家宝啊......
黎殊臣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收起笑意,恢复往日的清冷,他们反而自在了些。
浅饮一口茶后,他说明了今日的目的:“宋御史,刚正不阿是好事,但也要见机行事。”
“如今兵权尽归宣平侯一派,他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甚至连父皇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你又何必这种时候弹劾宣平侯世子?”
提起正事,宋老爷子清癯的面庞上,恢复一派凛然之色。
不屈不挠的回道:“宣平侯世子横行跋扈,鱼肉百姓,桩桩件件皆是事实。下官虽人微言轻,但岂有不为百姓发声的道理?”
黎殊臣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不紧不慢的斟茶道:“蜉蝣撼树,伤不了树分毫。既然树根已经烂了,自然有人会把他们连根拔起。届时宋御史再出面,陈列他们的罪过,方能皆大欢喜。”
“即使宋御史不惧强权,生死无怨,但你可曾为家眷考虑过?”
“宫门死谏,固然祸不及家眷。然,宣平侯世子睚眦必报,他的打击报复可不止针对你。他的手段向来下三滥,你确定你家人真的承受的起?”
尽管他语调无波无澜,但宋老爷子硬是从他话里听出了森森冷意,不由得暗叹:安王殿下真是嫉恶如仇,看来他对宣平侯世子也是恨之欲绝。
黎殊臣冷眼望着桌上的茶盏腾起热气,雾气之中,眸光一片晦暗不明。
他自然可以护着宋家安然无恙,但阿欢一定希望她的家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活着,而不是靠他的庇护,躲避着宣平侯的报复。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黎殊臣一手把宣平侯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好让他的义子尽快在他眼皮子底下蚕食他的兵权。
捧的有多高,来日摔的就有多惨。
但他忽略了,宋御史竟然此时就想弹劾宣平侯。如果没有他,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屋内陷入了沉默,一时间鸦雀无声。
宋大爷小心翼翼地瞅了瞅面沉如水的老爹,瞬间敛了呼吸。
毕竟在他爹不开心时,他连会喘气都是错的。
无论安王说什么,他爹都无法僭越的教训安王。
最终,肯定还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茶盏上方的雾气渐渐降低,直到彻底消失在茶面上,不见一丝热气。
宋老爷子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