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愁没地方转移注意力的陈明轩，果然揪着这个地方不放。
苏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的就是他疯狂地在袁一的脸前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这件事上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高度去。
让本来可以大事化小的事情，变成没经过三法司的推波助澜，也成了必须彻查到底的案子。
如此一来，阉党和官员之间的裂隙更大，更重。
这样，当太子周启摘掉自己“痴傻”的伪装之后，才会从这两方敌对的力量中，犹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得到属于自己的根基。
果然，当苏辰的话一出口，第一个明白他要做什么的人，还真的就是坐在龙椅上，被世家大族和阉党互相牵制了一辈子的周益龙。
他眼眸一亮，故意推苏辰一把：“你？你放那个干什么？”
苏辰还没回应，陈明轩高喊一声：“欲盖弥彰！”
他言辞凿凿：“圣上！他是欲盖弥彰啊！先有大火后有烟花，正如圣上方才所言，他用心险恶，全然是故意而为！”
“对！的查！”彭应松也应和道。
三省六部里，阉党掌控的吏部和礼部，和三法司不对付了很多年。
若非有苏辰这个两边都吃得开的“阉党的狗”，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两个人，冷不丁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任谁看过去都觉得别有深意。
陈明轩自然也觉得当中有问题，可什么小道消息都没得到的他，又确实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问题。
看着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附和的陈明轩和彭应松，周益龙想笑又不能笑，他瞧着苏辰面无表情、“配合出演”的样子，也提着劲头，端着“怒火中烧”的模样，伸手指着百官的脑袋：“你们这一个个的……”他声色俱厉道，“朕说不闻不问了？再说了，朕问的是你们俩？”
话音没落，彭应松立马就接了过去：“哎陛下，这事情，苏大人都承认是他放火了，如今要查，那他也得避嫌不是。”
姜还是老的辣，心里像是揣着明镜一样的彭应松，仗着自己朝堂搅屎棍的“恶名”，直接将袁一用一句话将死了。
“袁一，你怎么看？”周益龙眼眸一转，适时地退了半步，怂兮兮的、十分和善地看着袁一，一副“全听公公定夺”的样子。
这下算是把袁一架起来了，他是反对也不是，赞成也不是。
如果反对，因为此事牵扯了太子周启，如今那些仍旧力争“正统”的保皇派，怕是要把他脊梁戳成筛子。
可若是不反对，真就让彭应松接了手顺着查下去……
“公公，圣上问您话呢。”彭应松笑着催命。
站在殿上，龙椅旁，袁一冷冷地注视着他，他攥着拂尘的手青筋凸起，牙关紧咬，半晌才侧过身，脸色极差道：“此事牵扯太子，当查。”
周益龙心中暗暗惊奇，面上演绎的十分为难。
“这……”他看向苏辰，“苏爱卿，要不还是你来？”
他警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并没有必要把袁一逼急了。
案子交给苏辰，也算是给了袁一一个台阶下。
但有人不乐意。
“那得避嫌啊圣上。”彭应松上前一步，“涉及官员，这事情就是御史台监察的范围了，圣上明鉴啊！”
一时间，朝堂众人皆怔愣。
二十年没干过正经事儿的御史台，这次突然硬起来了？
一旁刑部尚书关风小心翼翼地扯了下彭应松的衣袖，压低声音：“喂，你不要命了？”
这么明目张胆和袁一作对，太危险。
“啧！”就见彭应松十分夸张地甩了一把袖子，“干什么！能有什么问题？”
他白了关风一眼：“这也不过就是要么我死，要么那歹人死。”他拍着胸脯，“要是我死了，那就是苏大人欲盖弥彰了。”
这下，袁一刚刚动起的杀心，被彭应松那混球做派，直接给掐着脖子按住了。
他都这么说了，袁一若是真动手，朝野必然声讨。
后患无穷。
他额角青筋微凸，目光极沉地从众人身上扫过，那样子比坐在龙椅上的周益龙，更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朝堂上，谁都知道应该看谁的眼色。
他这一眼扫过去，与他利益相关的闭了嘴，与他敌对地站直了身子，大有宁死不屈的样子。
那一瞬，袁一忽然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时间若是倒退十年，谁人敢在他面前“宁死不屈”？
既然宁死不屈，那就死了吧。
他的行事准则下，从来跑不了一条漏网之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有人开始这样挺直腰杆和他做对了？
他想了想，微微眯眼。
是君维安。
是从君维安的死开始的。
他身后，周益龙的目光始终落在苏辰身上。
半晌，他见苏辰什么也没说，又看着袁一无比沉默的样子，故作小心翼翼，磕磕巴巴地将案子交给了彭应松。
“那这……那就御史台调查吧？”他咂嘴：“没事，死不了。这要是卸磨杀驴，那苏爱卿也太蠢了。”
他最终，还是成功的在百官面前又加了一把柴火。
退朝之后，袁一借口身体不适，比周益龙还早离开了乾元殿。
被拉来顶替袁一的沈钰，恭敬地走在大晋皇帝身后半米的位置。
他看着远去的朝臣，云淡风轻地说：“太冒险了。”
殿上，彭应松从两边都不得罪，十分明确地站在了保皇派这边，与阉党直接对峙，这还是二十年来的首次。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在告诉所有的官员，三法司除了苏辰，都是周氏天下的人了。
“也差不多了。”周益龙背手走在前面，在乾元殿外避人的角落，慢慢停下了脚步。
“这第一步要有人做。”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彭应松既然愿意做这个点燃烽火的人，便由他去吧。”
他说：“沈钰啊，朕是真的没用。”他轻笑，“成为这皇帝之前，觉得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无比自由，想拿捏谁就能拿捏谁，想制衡谁就能制衡谁。”
他扯了一把身上的披风，笑得无比寂寞。
“可真正坐上来了，才发现碍事的人真多。”他抬手，指着整个乾元殿广场，“如苏辰那般的权臣自然不用说，朕处处都要为他考量，这样才能苟且偷生。”
“呵！可除了权臣，还有阉党，世家大族！”望着苍茫的天地间，周益龙发自内心的生出一抹无力感，“朕还算幸运，没经过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也谨慎到不能再谨慎，靠着米元思那用世家大族专心牵制阉党的计划，才至今没有再让外戚添一把乱。”
他看向沈钰：“朕好难啊。”